漱珠崗這地方很早就出了名,可以上溯至東漢時代——相傳這裡是楊孚的故居。
楊孚是一位有成就的博物學者和文學家。大約在章帝年間(76-88),他寫成了廣州歷史上第一部物產專著《南裔異物志》,這也是中國的第一部地區性異物志。相傳珠江南岸地區“河南”之得名乃源於楊孚移植河南洛陽的松柏於其故宅前的傳說。
南宋名臣崔與之,在入仕前曾在漱珠崗設帳講學,使這怪石層疊樹木蔥籠之地一時名聲鵲起。後人亦在此地建崔清獻祠以祀之。相傳直到明代,此崗上猶存楊孚祠、菊坡祠,後因兵燹歷劫,入清後僅剩下斷壁殘垣。
崔清獻後約六百年,某天,漱珠崗來了一位道士,為此地贏得了百年的名聲,他便是古代廣東著名天文學家、純陽觀的開山祖師李明徹,廣州文化史上的一位奇才。
李明徹(1748-1832)號青來,番禺人,自稱全真道人。他身為方士,既精通玄學,又在詩詞、繪畫、數學、天文、曆法、測量諸方面皆有造詣,尤以精通天文學著稱,並關注民生,近現代漱珠崗的名聲可以說是因他而來。他所著《圜天圖說》(三卷)一書,是一部以天文、曆法為主要內容,涉及氣象、水文、地理、地質、地震等多個領域的科技文獻。古代廣東唯一的一部天文學專著。
當時的兩廣總督阮元正為自己編修的《廣東通志》延攬人才。他讀了《圜天圖說》的手稿,大為讚賞,於是邀請李青來主理《廣東通志·輿地略》的修撰(輿地:地理、疆域、地圖)。
李青來欣然領命。
《廣東通志》全書於道光二年(1822)出版,其中李青來主編的《輿地略》深得後人稱道,被譽為是前志所不及之善本。
李青來受命主理《廣東通志·輿地略》的編撰時,已年過七十了。為修好志書,他親自四出勘察地形地勢,這天便探查到了萬松崗,見此處崗頭拔地而起,雖不高而景象軒昂,北望白雲屏障,珠水盪漾;南可遙瞰遠山,境界幽曠;西來五鳳(村),東接七星(崗)。“朝雲露而印日,暮映月以輝光。” 崗上蒼松遍野,古榕蔭翳,鬱鬱蔥蔥,遠望亭亭如華蓋;怪石嶙峋,小徑婉蜒。崗下水曲迴環,流水清澈,一派幽深清奇的氣象。不禁慨嘆其風光旖旎,秀雅怡人,遂將此崗改名漱珠崗(岡);並認定此處最宜避開塵世之囂揚,是建造道場之聖地,於是決意在此建座道觀祀奉純陽帝君 ,也作為自己晚年修道養息、觀察天象之所。
這便是此崗得名漱珠崗的來歷,也是建立純陽觀的緣起。
修志完成後,阮元詢李青來有何所求,李便答道:“若能在萬松崗修一道院,俾能日修道,夜觀星,於願足矣。”阮元聽了,欣然稱善,給予大力支援,不但帶頭捐俸,而且多方倡議。
這位兩廣地區的最高官吏,又是知識淵博的大學者,可謂德高望重,號召力極大,地方上很多達官貴人、名紳巨賈以及善男信女便紛紛隨緣樂助,於是很快便籌得資金共三千三百餘兩白銀。這萬松崗本是無稅官山,在徵得五鳳村村民同意後,便於清道光四年(1824)開始動工鼎建純陽觀,道光六年(1826)基本建成,開光升座,祀奉純陽帝君。道光九年(1829),觀內立李青來撰寫的《鼎建純陽觀碑記》,較詳細地記錄了本觀的建築緣起、經過及規模。
純陽觀依山而築,先後建成了山門、靈官殿、大殿、拜亭、東西廊房、步雲亭、東西客廳、左右巡廊、庫房、怡雲軒、朝鬥臺等殿宇二十餘間,還有李明徹自己的淨室澄心堂。全觀坐北朝南,佈局嚴謹,錯落有致,佔地面積達22000餘平方米,可謂規模宏大。共耗資白銀7600餘兩,其超支部分,便由李青來以自己多年積蓄的書畫筆墨金、潤筆(稿費)及修省志的酬金等支付。沒有李青來,廣州大概不會有這大片的道觀園林。
道光六年(1826),阮元又捐出自己的部分“廉俸”,再湊集一些行商捐資,在觀中修建了南雪祠與清獻祠。
南雪祠位於大殿前左巡廊的下方,後來毀圮了。清獻祠則建於大殿前右巡廊下方,與南雪祠相對稱,又稱菊坡祠。此祠於抗日戰爭期間被毀。
以上二祠之建,使純陽觀更閃耀出嶺南文化的光彩。阮元同時正名萬松崗為漱珠崗。從此,這崗名就得到了後人的公認。豬鬣崗與萬松崗(山)之名反而不彰,漸為後人遺忘了。
遠離塵囂的純陽觀因其“松石清奇,水曲迴環,古木蔥蘢”之園林勝景而聞名省會,成了南粵的遊覽勝地,來遊覽進香者常年絡繹不絕,清人岑澄有詩讚曰:“翠棟丹甍畫不如,捫蘿遙上勢凌虛。四山木石流塵斷,三島煙霞放眼初。”真如一處世外桃源。
道光甲辰(1844)重修純陽觀。善男信女們來此進香拜神,騷客文士更在此酬唱飲宴,視之為詩酒風流的雅地。
清同治年間(1862-1874),著名花鳥畫家、番禺隔山鄉(今廣州江南大道中一帶)人居巢、居廉曾一度入道純陽觀,吟詩作畫,度其優遊歲月。高劍父、高奇峰、陳樹人等繼承居氏風格,開創了一代畫風,成為嶺南畫派的先驅者;民國初年,他們在純陽觀內親手栽植了梅樹數百株,佔地約一畝。每當隆冬時節,梅花盛放,幽香陣陣;約同一班文人騷客,在此結詩社賞梅雅集,留下了不少墨寶,可謂興盛一時。因著這片梅林,民國十年(1921),在這裡成立了詩社“梅社”,後人把這兩字就刻在觀中的大石上,至今猶存。
純陽觀自建立後,興旺了百年的香火。宮觀地域是一派林木蔭翳,松榕挹翠,山石煢確,清溪環回的園林景色,沒有多少人工雕琢,故而甚得自然之趣。不過歲月無情,滄桑幾歷,觀內許多建築年久失修,以至逐漸廢圮。民國九年(1920)曾予重修。抗日戰爭時期,廣州淪陷,古觀曾被日軍炮擊,殿宇被毀,只剩下了山門、朝鬥臺、呂祖像和匾額,文物喪失殆盡。光復後,鄉民道侶捐資重建了大殿和楊孚祠,但已與昔日規模相去甚遠矣。
建國後,觀中香火日衰。再加經濟發展,人口劇增,古觀四周的地域漸成民居。
1963年,純陽觀被公佈為廣州市文物保護單位,幸得儲存。到文革前仍有一二道士,在觀前賣雞蛋以補生計。
1966年,文革爆發,橫掃“四舊”,古觀再遭大劫,大殿被改建為“階級鬥爭教育展覽館”,楊孚祠被毀,只剩下了幾間破爛不堪的殿屋,萬幸朝鬥臺猶在,而其他文物幾無存者,全觀變得面目全非。後幸得省民政部門在此興建榮軍療養院,在古崗周圍築起了圍牆,才使這塊古園林地沒有被繼續蠶食。
1986年,純陽觀恢復開放。
今日純陽觀是廣州現存專門供奉呂洞賓的唯一祠觀,與全盛時的純陽觀相比是差得遠了。很多建築已毀圮蕩然,現僅存山門、靈官殿、拜亭、大殿及部分殘破的廊廡,均依山勢修築在大岩石山上。
歷經滄桑劫難,大殿東側的朝鬥臺猶在,這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來遊純陽觀,必登朝鬥臺。站臺上舉目遠眺,四周寥廊,令人頓感心曠神怡。過去可俯瞰大片宮觀園林,多間殿宇便隱於一外翠綠之中;遙望古觀外田疇無盡,村舍星布。北望珠江如帶,橫陳東西。再遠處,可一覽省城市廛風貌;仰望藍天,蒼昊如蓋,海闊天空。當年這裡曾是一個名勝景點,不少文人墨客、達官富商在此飲宴賦詩,興一時之盛。阮元曾為之題額“頤雲壇”,可惜早已不存。
今天登臺,所見跟當年大不相同了。既沒了“低徊村路隔花深”,也不見“梯航滾滾珠江水”。環顧四周,古觀外四周當年的農田早已全成了新時代的樓房華廈,綿延無盡直至天邊,珠江比清代時窄了幾百米,再被樓宇一遮,影兒也不見了。崗上本來茂林修竹,茂盛得像個小樹林,現在也稀疏多了,竹叢更只剩下了一兩處,因為很大部分的地方都砌成平臺,又鋪了水泥路,綠地面積大為減小;更加在崗上建了好幾棟二三層、三四層高的樓房,零散分佈,使人感到王靈官殿、介節為儔石等處有擠迫之感。
儘管如此,今天登古臺遠眺,仍可見古崗四周是一片古木濃蔭,與廣州今存的其他古寺園相比,更有其天然之趣,在古觀外密密麻麻的樓宇中突兀出一片蒼綠。而那古巖嶙峋,則是廣州其他寺宮園林中所沒有的。至於此處曾有過的詩酒風流,現在是隻可供人遐思了。不過若論賞月,此處真是個絕妙之處。
從漱珠崗這個古名可知,當年崗下必有清溪環繞,可惜現在沒有了,卻在古崗東麓用花崗岩砌了兩個大水池,一方形,一半月形,彼此相連,上建二小石橋以渡。池中游三五金鯉。四周築有石欄,大麻石鋪地,栽種翠柏,曲折迴環,範圍廣而顯古樸。跟山澗溪流相比固然失了自然之趣,但背有古崗為襯,在廣州寺觀中此景也是獨一無二的。
古崗、怪石、老榕、青松,今天的純陽觀仍不失為一處尋幽訪古、休閒遊憩的古園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