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寫不過千秋,日淡卻滿夕陽紅。在世兩情雙飛住,去時深愛留百年。一段情,就是一輩子。梁音沒有走。我看得見《冰山上的來客》中的楊排長在向我微笑。這笑容,從我 15歲那年看了《冰山上的來客》這部電影后開始陪伴我至今;這笑容,讓我情願付出青澀的青春、風華正茂的盛年,在心裡默默守候著他,直至地老天荒。”
這是2015年1月,在著名電影表演藝術家梁音的追悼會上,梁音的夫人俞湖致梁音的悼詞中的一段話。
俞湖的這段話,也感動了所有來參加追悼會的來賓們,他們知道,他們見證的,這是一份因一部電影而讓一個女人等待了四十年的愛情。
一、
電影《冰山上的來客》是長春電影製片廠1963年出品的一部戰爭題材的影片。
該片講的是帕米爾高原邊疆戰士阿米爾與真古蘭丹姆的愛情故事,以及邊疆戰士與楊排長一起與特務假古蘭丹姆鬥智鬥勇的故事。
在這部電影中飾演楊排長的,是時年37歲的梁音。梁音出生於黑龍江省齊齊哈爾,由於家裡窮,讀完小學後就去鐵路當了一名工人,後來被第四野戰軍鐵路文工團招為文藝兵,參加了三下江南、四保臨平和遼瀋戰役,經受了戰火的洗禮。
1948年 11月,梁音調入東北電影製片廠,從此告別了軍旅生涯,在有"中國電影的搖籃"之稱的長影廠紮下了根。
1949年,梁音第一次走上銀幕,在新中國第一部故事片《橋》中扮演了一名普通工人。雖說鏡頭不多,但梁音演得非常用心,畢竟這是他第一次演電影。
1959年,梁音在電影《我們村裡的年輕人》中飾演綽號"七十三行"的青年農民曹茂林 ,成功地塑造了一個聰明、本分、可愛的新時代青年農民形象,把一位青年農民身上的憨厚、樸實表現得淋漓盡致,深刻反映出農村青年嚮往美好生活、艱苦奮鬥樂觀創業的精神面貌。
這個角色的成功,意味著梁音的表演開始進入成熟期。
1963年,梁音與阿依夏木、谷毓英聯合主演了電影《冰山上的來客》,在片中飾演有勇有謀的邊防軍楊排長。
在這部電影中,楊排長是我邊防部隊的一位基層指揮員。在冰山腳下,他與特務鬥智鬥勇,識破了敵人的狡詐手段,最後一舉殲滅了進犯之敵。飾演揚排長的演員梁音以精湛的演技細緻入微地塑造了勇敢、機智、不畏艱險的楊排長形象,他出憑藉這個角色,獲得了長影小百花獎優秀演員獎 。
上世紀60年代初,《冰山上的來客》和《我們村裡的年輕人》是年輕人最愛看的兩部影片,而梁音恰好在兩部電影中都有出色的發揮。
他並不知道,在遙遠的北京三里屯,一個叫俞湖的15歲小姑娘在觀看了這兩部影片後暗暗做了個決定,長大後要嫁給一個像梁音這樣的男人。
二、
從十五歲到十八歲,俞湖記不清自己看過多少遍《我們村裡的年輕人》和《冰山上的來客》,她只覺得自己對片中的曹茂林和楊排長怎麼也看不厭。
“曹茂林”的智慧讓她看到了梁音的睿智;“楊排長”的勇敢讓她看到了梁音的剛毅;而“楊排長”悠揚的笛聲則讓她感受到了梁音嚴肅外表下的柔情……
“找男人當如梁音!”梁音成了俞湖心中的偶像,她暗下決心,長大後一定要嫁像梁音這樣的男人!
在周圍人的眼中,有著高高的鼻樑,黑黑的眼睛,特像新疆的少數民族少女的俞湖是一位公認的美女。她的身邊也一直不缺少追求者。可梁音早就佔據了她的全部內心,哪裡又有地方容納別人?
就這樣一年年的等待,讓俞湖的青春一年年的流逝,從少女進入了中年,錯過了一個女人嫁人的最好年齡。
俞湖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她只認定了梁音。但是她也知道梁音早已名花有主,她做不出破壞偶像家庭的事情,只能將愛深深埋在心底,並做好了用自己的一生去守候的準備。
梁音哪裡知道千里之外,有個少女一直在暗戀自己呢?在拍攝《冰山上的來客》前,他早已成家,妻子杜鳳霞也是一名演員,兩人因戲生情,是影壇一對恩愛的伉儷。
1950年,梁音、杜鳳霞在《衛國保家》劇組相識,兩人一見鍾情,幾個月後便攜手走進了婚姻的殿堂,並在接下來的半個世紀歲月中相濡以沫,伉儷情深。
杜鳳霞比梁音小三歲,生於1929年,是遼寧鞍山人。1948年進入東北電影製片廠,1949年第一次登上熒幕,在電影《中華兒女》中飾演了一名抗聯女戰士。
50年代是杜鳳霞創作的高峰期。她先後主演、參演了《衛國保家》、《劉胡蘭》、《白毛女》、《黨的女兒》、《朝霞》等影片。
許多觀眾對她在1958年與田華、李萌等人合作項的《黨的女兒》中“惠珍”這一角色仍然記憶猶新。
嫁給梁音後,杜鳳霞為梁音生下了兩個女兒。此後她將重心放在了家庭上,支援梁音的事業,自己則漸漸淡出了熒幕,甘願做梁音身後的女人。但是這並不影響兩人的愛,這對夫妻結婚後,一直相親相愛,是有名的恩愛夫妻。
三、
1987年7月,俞湖從一位朋友那裡得到了梁音的聯絡方式,懷著激動的心,第一次給偶像家裡打去了電話。
當時梁音不在家,接電話的是梁音的夫人杜鳳霞。杜鳳霞把俞湖當作了丈夫的一位普通影迷。她告訴俞湖,梁音正在外面拍戲,四五天後回家,讓俞湖過幾天再打過來。
幾天後,心中充滿喜悅和激動的俞湖又一次撥通了梁音家的電話。這次接電話的,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梁音。
俞湖只記得當時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她語無倫次地向梁音介紹自己,說自己是一位幼兒師範學校老師,也是朝陽業餘話劇團的演員,非常崇拜梁音,很喜歡梁音創作過的那些角色,希望梁音能在表演藝術上給予她一些指導。
一向喜歡幫助後輩的梁音爽快地答應了俞湖的請求。從那以後,俞湖經常會打電話全梁音,在電話中與梁音探討表演藝術,也聊一些生活上的柴米油鹽。隨著通話次數的增多,俞湖和梁音建立起了一種特殊的友誼。
保持電話聯絡十一年後,1998年7月,俞湖聽梁音說自己要來北京開會,於是邀請他到自己家做客。梁音爽快地答應了。
就這樣,在電話裡神交已久的俞湖,終於面對面見到了自己心中的偶像。
見到梁音後,俞湖感到特別激動和興奮,但她卻沒有產生任何非份之想。因為她知道梁音是個有家室的男人,她不想也不能去破壞別人的家庭,所以這份愛,她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
時光荏冉,一晃十幾年匆匆而過。2000年12月的一天,俞湖突然接到梁音打來的一個電話。
話筒中梁音聲音顫抖地告訴俞湖,自己的老伴杜鳳霞因突發腦溢血不幸去世了。俞湖非常理解梁音難過的心情,也不知道怎麼安慰這個男人,她自己的心,也在隨這個男人的悲傷而絞痛。
四、
接下來的三年中,兩人很少聯絡,俞湖知道梁音受傷的心需要時間去療傷,她想等這個男人的心徹底平靜後,再去向對方表達愛意。
事情在2003年6月25日發生了轉機。那天,中央電視臺的《藝術人生》節目組邀請了當年《冰山上的來客》劇組來到中央電視臺做客,俞湖恰好看到了這期節目。
節目中,一位女觀眾在給梁音獻花時,突然熱情地擁抱了梁音,並大方地向梁音表達了愛意。俞湖的心猛地一陣收縮,她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懼:如果自己再不行動,自己暗戀了40年的男人,真的有可能會被別的女人捷足先登了!
杜鳳霞去世後,確實也有不少熱心人幫梁音介紹物件,但梁音始終沒有答應。俞湖後來承認,也許是上天可憐自己,讓自己候看到了那一期電視節目,從而下定決心去主動追求幸福。
她甚至不敢想如果自己不主動,梁音會不會和別人重組一個家庭,那自己一生的等待,都將化為泡影。
那一天的梁音似乎變了一個人,不再猶豫也不再矜持,她當晚便打去了電話,在電話裡把憋在心裡40年的話全說了出來。梁音靜靜地傾聽著,沒有當場接受她的這份愛。
俞湖很理解梁音的想法,畢竟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暗戀他40年的事,也許他還需要時間去接受這份感情吧!
這層窗戶紙一捅破,俞湖再也不藏著捏著了。她一天一個電話,還動員梁音的女兒梁玲幫自己做工作,終於讓梁音漸漸接受了這份感情。
幾個月後,梁音來到北京看望俞湖,給俞湖帶來了一份特殊的禮物:一包煮熟的紅雞蛋。原來梁音聽說俞湖要過生日了,特意煮了一包紅雞蛋作為給她的生日禮物。
從第一次通電話算起,俞湖和梁音算是認識了二十多年;如果從俞湖暗戀梁音時算起,這份愛已經經過了四十多年的考驗,終於水到渠成。
2003年12月,梁音與俞湖的婚禮在北京舉行。77歲的梁音親手將一枚結婚戒指,戴在了55歲的俞湖手上。
婚禮由央視《藝術人生》節目主持人朱軍主持,梁音的戰友、著名錶演藝術家葛存壯擔任兩人的證婚人。
當時健在的《冰山上的來客》劇組的同志們,也紛紛應邀參加了這場遲來的婚禮。當梁音親手將一枚結婚戒指戴在俞湖手上後,大家一起唱起了《冰山上的來客》的主題曲《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五、
婚後,梁音和俞湖一直非常恩愛,生活得十分幸福。對於自己一生的堅持,俞湖從沒後悔過。
在俞湖的眼中,梁音是個平易近人,樂觀、愛學習的人。他非常節儉,雖然兩人的收入並不少,但梁音從不亂花一分錢。除了參加一些社會活動之外,梁音在家也穿得非常樸素。
婚後的生活,離不開柴米油鹽。由於年齡和身體的原因,俞湖不放心丈夫獨自出門,自己承包了絕大多數的家務。
讓她感動的是,每天早晨她騎著腳踏車出門買菜時,梁音總是將她送到門口,一再囑咐她:“路上注意安全,小心車輛…….”
而等她買菜回來時,梁音總是早早站在門外,一邊接過她手中的菜籃子,一邊了對她說:“先歇歇再做飯,不急……..”同時將手上端著的熱水遞到俞湖手中,讓俞湖感到特別溫馨。
結婚後,俞湖發現梁音是個閒不住的人,雖然早已退休,但仍然熱愛舞臺,熱愛創作。
兩人結婚後,梁音還排練了《冰山行動》、《長城腳下是我家》、《佛坪》等影視劇,感覺他根本不像一個退休的老人,身上充滿了朝氣。他的老朋友都說:“梁音,別看你瘦,身體還蠻棒的。”
梁音總是笑呵呵地回答說:“是我老伴照顧得好,沒有她的照顧,哪有我現在的身子板!”
生活中,梁音也總是幫著俞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他知道俞湖愛乾淨,於是天天堅持拖幾遍地板,即使地上有一丁點兒灰塵他都要用抹布擦乾淨。要知道在和俞湖結婚前,梁音可是有名的不修邊幅,經常十天半個月都刮鬍子的。
生活中,梁音一直竭盡所能地給俞湖無微不至的關懷。北京的夏天比較悶熱,梁音知道俞湖不喜歡吹空調,就用一把大蒲扇給俞湖扇風,直到自己的手痠到受不了,才停下來歇一小會兒。
梁音從事了一輩子從事文藝工作,參演了很多影視作品,塑造了不同的藝術形象,但他很少向別人炫耀。
他有一本影集,裡面都是他創作過的角色,但從不給外人看。有一次俞湖問梁音:“那些是你的業績,為什麼不讓大家看呢?”梁音回答說:“演員只是我的職業,我在生活中就是一個平凡的人,沒什麼可炫耀的。”
俞湖最喜歡聽梁音聊當年拍《冰山上的來客》時的一些小故事。梁音告訴她,在拍這部電影的時候,自己還落過淚。
因為在拍攝《冰山上的來客》到三分之一時,因為政治原因被叫停。而梁音當時早已被楊排長這個角色深深吸引,下了很大工夫,想到有可能自己無法把這樣一個角色展現在觀眾面前,梁音的心裡非常難受,曾躲起來哭過好幾次。
幸好,在領導的支援下,在全體劇組成員的努力下,《冰山上的來客》終於順利拍攝完成,讓廣大觀眾觀看到了一部經典的電影,梁音飾演的楊排長不僅獲得了人們的讚譽,更為他收穫了一份遲到的愛情。
梁音的第一任夫人杜鳳霞去世後,曾留下遺言,想將來梁音去世後,能把兩人的骨灰放在一起。當時的梁音,也答應了妻子的這個臨終請求。由於杜鳳霞的骨灰一直安放在長春,所以要不要把梁音的骨灰送回長春,與杜鳳霞安葬在一處,俞湖曾經十分糾結,甚至夜不能寐。
從心裡說,俞湖是很想把梁音的骨灰留在北京,將來自己百年後,兩人的骨灰能安葬在一處,這也不枉她40多年的苦苦守候。
但是丈夫曾經答應過杜鳳霞,而丈夫又是一個從不食言的人,所以俞湖決定成全丈夫,把梁音的骨灰送回長春,與杜鳳霞的骨灰安葬在一起。
從此以後,每到清明節的時候,俞湖都要搭乘高鐵趕去長春,給梁音掃墓。2020年清明節前,有記者採訪俞湖時問過她:“您現在年紀越來越大,每年還要去長春掃墓,當時有沒有後悔做這個決定?”
俞湖笑著回答:“這個決定起初挺艱難,但我覺得出於愛,我應該讓他倆團聚,有人提議分兩份骨灰,可我不忍心啊。”
六、
有記者問過俞湖,和梁音結婚後,哪件事讓她最難忘?俞湖的回答是:她曾在梁天的電視連續劇《電影廠的招待所》中客串了一個角色,實現了和梁音同臺演出的夙願,這是她一輩子最值得紀念和自豪的事。
當時梁音在梁天導演的這部戲中飾演了一個角色,俞湖有一天去探班,梁天發現她氣質和形象都很好,提議讓她在劇中飾演梁音的愛人。可從沒上過電視的俞湖擔心自己拍不好,想拒絕這份邀請。
梁音用自己第一次拍電影的例子鼓勵妻子:“每個演員都有第一次,第一次下來就好了,重要的是鼓起勇氣邁出這第一步。你一定行的!”
在梁音的鼓勵下,俞湖接下了這個角色。在戲中,她的發揮十分完美,用梁天的話來說就是:“我都沒怎麼費盡,俞老師就入戲了!”
能在戲裡戲外都當上梁音的愛人,這是俞湖很開心的事;而愛上樑音,更是俞湖這一生最開心的事。
2019年,在梁音去世4週年之際,俞湖寫了一首《餘音繞樑》紀念。
她說,自己想對梁音說:“你悄悄地來,又悄悄地離去,給我心靈上留下深深的印記。你走得是那樣地急,甚至沒有向我道一聲別離……我並不感到孤寂,珍貴的12年,給我留下了深深的記憶…...這12年是我生命中最幸福最大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