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釣魚的時候要帶一個小水桶,把釣來的魚放進盛著水的桶裡,待收竿後將魚帶回家。後來慢慢技術熟練了,魚越釣越多,他索性什麼也不帶,直接把釣上來的魚扔在眼前的地上。那些魚兒就翻著白色的肚皮,跳來跳去。少數幸運的又跳進水裡遊走了,但更多的魚兒跳上幾分鐘便慢慢地死去。
作為垂釣愛好者,他每到週末就會帶著魚竿到澗河邊拋竿垂釣。他釣魚不為消閒,也不為口腹之慾,而是為了比賽。他先是拿了區裡的冠軍,之後又拿了市裡的冠軍,家裡擺放了好幾個釣魚大賽的獎牌和獎盃,個個都亮閃閃的。後來再垂釣的時候,為顯示水平,他不再到水草豐盛魚多的地方了,而是專選一片無水草且魚少的水域。即便這樣,他仍然能釣出精彩來。他總向人炫耀說:“沒辦法,水平高,這就叫‘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那天,他到澗河上游的交口河段垂釣。這是清水地段,上下百十米沒有水潭也沒有水草,他心裡默默地說:“水至清則無魚,我偏要釣他幾條上來。”他找了個緩坡坐下,開啟魚竿,粘上魚食,往上一提便拋了出去。兩分鐘不到,魚浮被沉沉地拖下去,魚鉤像被什麼咬住了。他猛一收竿,一條半斤重的鯉魚便躍水而出被送到了左手上。他摘了魚鉤,“叭”的一下把魚扔到了地上。一位手持魚竿的老者,緩緩坐到他的身邊,看著他瀟灑嫻熟的動作,讚許地點了點頭,將魚竿拋進了水裡。他精神抖擻起來,手中的魚竿輕輕地點動著,不一會兒又釣上來一條紅鯉魚。摘了鉤,他用餘光瞟了一眼老者,將魚扔在地上,魚跳了一會兒,漸漸不動了。
兩個小時過去,他的身邊已經扔了白花花的一片魚。他得意地看了一眼一無所獲的老者,突然發現一條大魚正在咬老者的魚鉤,便提醒道:“你快提竿,魚咬鉤了。”老者凝望著河水,仍然不動,直到魚咬完了食,從容地遊走。
他不解:“你為什麼不收竿?”
老者這才轉臉看著他,又看著他眼前的那片死魚,反問道:“這魚,你能吃完?”
他笑了:“我釣魚不完全為了吃魚。”
老者不說話了,提了竿又粘了些魚食,放進水裡。
他的竿動了,猛一提,又一條魚被釣了上來,他順手摘下扔在地上。
老者站了起來,撿起跳動的魚,一甩,扔進了河的遠處:“每一條魚就是一條生命啊……”
他心裡一震,揚起的魚竿良久沒有丟擲去。
後來,他不再釣魚了,不但把魚竿收了起來,連家裡擺放的獎盃和獎牌也悄悄用被單包著藏了起來。每當釣友們邀他或是釣魚協會請他,他都找個理由推掉了。他甚至不想往澗河邊去散步,即使去了,也不敢往河裡看,生怕看見那一條條遊動的魚兒。
許多年過去,他變成了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他早已忘記了自己曾是一個垂釣者。有一天,小外孫纏著他出去玩兒,不經意間他們來到了澗河邊上。一對男女正坐在河邊的馬紮上垂釣,身邊已經扔了一片筷子長的鯽魚。小外孫蹲在那兒看了半天,說:“爺爺,魚兒都死了。”
他的臉抽搐了一下。說話時,年輕人又釣上來一條魚,女人一伸手從鉤上摘了下來,順手扔到了地上。
他心疼地撿起魚,問道:“你們釣這麼多魚能吃完嗎?”還沒等他們回答,他便將手中的魚拋進了河裡,然後指著眼前的死魚說:“它們可都是一條條生命啊!”
年輕人一愣,揚起的魚竿久久沒有丟擲去。(作者 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