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哀”是日本江戶時代國學大家本居宣長提出的文學理念,即:“世上萬事萬物的千姿百態,我們看在眼裡,聽在耳裡,身體力行的體驗,把這萬事萬物都放到心中來品味,內心裡把這些事情的情致一一辨清,這就是懂得事物的情致,就是懂得物之哀。“物哀”理念是一種追求人與自然和諧之美的美學觀念。
世界上怕是沒有一個國家能夠像日本一樣在狹窄的地域集中瞭如此多的美景——雪山,海灘,溫泉,峽谷,山澗,瀑布,林海,繁花似錦,小橋流水,幽靜庭院,這類氛圍之美,環境之美,以及畫師筆下的草長鶯飛和作家筆下落英繽紛。這些真實與虛擬的美,就是物哀文化。同時世界上也沒有一個國家能夠像日本一樣,自古以來被如此多的自然災害頻繁襲擊——火山,海嘯,地震,洪水,颶風,雪······,多少年來日本人看到的是稍縱即逝,頃刻間化為烏有。日本文學向來以哀傷、悲觀為基調,講求一種瞬間的美。
眾多篇章眾多故事,貫穿其中心的,便是一種叫“物哀”的傳統文化精神。所以日本文學讀起來總覺朦朦朧朧不甚明朗,淡淡憂愁揮之不去。悲與美是相通的”,這是物哀文化強調的重點。
我國文學的浩然磅礴之氣自然是他人不可比擬的,從中國文學,你會為他豐富生動的情節,跌宕起伏的故事發展而為之感嘆,人物情感的變化也時刻牽動著你的神經。而與之相對的日本文學,讀罷後更多帶給人的是一種不可名狀的悽婉憂傷之感,宛似古老京都庭院裡,佇立著的和服少女,因心事而悵然。心裡縱是萬丈的波濤洶湧,而浮於表面的只有眉間微蹙,不易察覺似有似無。除此之外,還有作者對自己精神的詮釋以及對日本傳統思想文化的理解與拓展。
畫家畫黛玉時,往往選擇她行為藝術式的葬花場景。愛花惜花之人不罕見,但一般人也不過如寶玉一般要把落花撒在水裡,但黛玉怕流出大觀園的落花匯入汙水,花魂被糟蹋了,所以她做了一個花冢,把落花掃了,裝在絹袋裡,拿土葬了,任其隨土自化。
黛玉和湘雲中秋夜聯詩,湘雲由眼前所見而靈感一現,說出“寒塘渡鶴影”佳句,黛玉就有“冷月葬花魂”的絕句等著她。。如果說湘雲的佳句是偶得,那麼黛玉的則是渾然天成,是她的心聲。日本人也愛殘冷之月、愛落花,因為他們認為殘月、落花潛藏著一種能增加美感的哀愁,這種生命無常的悲哀帶來的是強烈的美感,這是“物哀美”的一種表現形式。
“物哀”審美意識原本就屬於佛教和道教思想,注重追求自然美、傳統美、色彩美和人性美。“物哀”理念也是日本人追求的一種高尚精神境界,是人與物實現高度統一之後形成的一種人對物的思想狀態,著重強調外部世界在個人世界中的體現。
喜歡日本文學小夥伴一定聽過下面的一段話。“不管是櫻、螢或楓,都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失去它的美麗。我們為了目擊那一瞬的光彩,路途再遠也願意前往。那裡存在的不只是純粹的美麗,人們親眼確認它們失去小小的光芒,看到鮮豔的色彩在眼前凋零,會不自覺地鬆一口氣。當人們目睹一場美麗的盛宴消逝時,反而能找到安心感。”
川端康成多次強調:悲與美是相通的。日本國民性的特點是更愛殘月和散落的花瓣,他們認為殘月、落花中潛藏著一種令人憐惜的哀愁情緒,會增加美感。這種無常的哀愁和美感,正是“物哀美"的真髓。物哀也是一種生死觀,追求“瞬間美”,不惜在最美的瞬間“求得永恆的靜寂”。觸景生情時,心為之所動產生的一種優美、細膩、沉靜、直觀的感受,日本的詩歌多是短歌,日本的音樂旋律單調,日本的舞蹈動作緩慢,日本的傳統繪畫很少追求濃豔的色彩,這種美學觀念都是日本文化的“物哀"情結帶來的。在平安時期形成的“物哀”成為了日本美學的源頭。
作為一種美的概念,是無法用感性和理性去判斷的,唯有用心和直覺才能感受得到。是一種從空寂的心境中孕育出的悲劇之美、哀愁之美,亦是一種對生命須臾,歲月無常產生的悲觀之情。這是組成日本傳統文化核心的要素,也是日本文學的特色所在。“物哀”也是一種生死觀,不惜地追求“須臾之美”、“永恆的寧靜”。追求生命須臾的輝煌也正是“物哀”的特質。或者說,正因為這“物哀”滲透入人們的生活中,所以才讓人們能夠從大地震的悲痛中重新站起來,向著復興的新生活邁出這一步。
在娛樂圈最輝煌時候突然隱退的山口百惠;在作家最高峰期選擇自殺的芥川龍之介、太宰治、三島由紀夫;即使落敗也要講究“漂亮棋譜”的武宮正樹、大竹秀雄等圍棋手……,透過鍾愛新月、花蕾和落櫻的日本人體現出了他們的國民性,對世事無常的悲觀和美也是日本人“物哀”的精髓所在。
“物哀”就是表現心中所孕育出的“瞬間之美”,在瞬間消失的“瞬間感覺”之時,在此時此刻所孕育出的微妙情感的審美觀念。對於重視心靈的日本人來說,現實的東西僅僅是東西而已,在特別的環境之下所孕育出的瞬間之美才是永恆的,浸透入日本人的心,影響著日本人的生活方式,也成為民族心理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