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良和張大千這兩個名字鮮少被人相提並論,這是因為很少有人知道他們二人之間有著一段深厚的友誼。
張學良(字漢卿)是民國時期的著名愛國將領,不但身份顯貴,而且儀表堂堂,劍眉星目,穿上一襲挺拔的軍裝,更顯氣宇不凡。張學良被譽為民國“四大美男子”之一,無論在當時還是在後世,都是無數少女心中風流倜儻的少帥。
對於張大千(字季爰),人們也並不陌生。作為與齊白石齊名的國畫大師,張大千留給我們的似乎一直是一個白鬍子飄飄的老者印象。然而實際上,張大千和張學良只是相差三歲的同齡人。
他們二人在人們心中有著截然不同的形象,以至於儘管他們生活在同一年代,卻會給後世的我們一種他們並不屬於同一個世界的錯覺。
張大千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在潛心研究明末清初時期的著名畫家石濤。石濤的畫,畫風清麗,構圖新穎,自成一派,很受後世文人墨客的推崇,而張大千能夠將極具風格的石濤畫仿地真假難辨,這讓他在當時的畫壇小有了名氣。但以仿畫為生終究難登大雅之堂,雖然當時張大千的畫技已經十分精湛,但並沒有名列一流畫家。
讓張大千從一個專仿石濤的鄉野畫師轉變為一個真正的畫家的關鍵人物,正是看起來和他毫無關聯的張學良。
邀請漢卿吃飯,竟成選單大作
張大千追求藝術,也注重生活,他是那種能夠在仰望頭頂朗月的同時,還能拾起腳底的六便士的奇人。歷史上有許多知名畫家的藝術靈感都來自精神的困苦以及生活的磨難,舒適生活和藝術造詣似乎難以共存。但張大千打破了這個怪圈,他在進行藝術創作的同時,也不忘修身養性。
他並不像很多其他藝術工作者那般折磨自己的身體,與酒精作伴,在煙霧中放逐靈魂,張大千始終堅持健康的生活方式,喜愛飲用清茶,還習得了一手好廚藝。
1981年新年之際,在臺北安度晚年的張大千想起了自己多年的摯友張學良,一時興起便要邀請張學良到家中做客,還揚言道:“一直沒有機會讓漢卿嚐嚐我的手藝,這次一定要讓他見識見識。”
張大千走到自己作畫的書桌前,卻並不畫畫,而是提筆寫下了一份選單,上面都是他的拿手好菜,諸如:乾貝鴨掌、蔥燒烏參。張大千一口氣寫了大半張紙,他想了想又添了幾道張學良愛吃的菜上去,一張選單行雲流水,堪稱書法作品。
張大千一生鑽研畫藝,但他卻自稱自己的廚藝更勝一籌,足以看出張大千在烹飪上的用心和追求,而且張大千還講究食品要自然、健康。這次宴請張學良,他更是處處用心,連餐具都時精心挑選出的瓷盤。
張學良如約赴宴,看到一大桌子的菜,不由大笑:“季爰啊,你這不莫不是要我吃不了兜著走?”玩笑歸玩笑,當張學良知道這些菜都是張大千親手做的之後,萬分感動,每一道菜都細細品味,讚不絕口。
張學良一邊吃一邊向張大千詢問每道菜的名字,張大千早有準備,拿出了之前寫好的選單給張學良,讓他自己“對號入座”。張學良又是一陣開懷大笑,一頓飯吃得趣味橫生。
飯後,張學良再次向張大千道謝:“今天的大餐實在是豐盛,先生堪稱大廚也!”張學良還向張大千討走了那張選單,帶回家裝裱了起來。不久之後,張大千到張學良家做客,又在這幅字上加繪了一些食材,完成了一幅美食選單畫。
2001年,臺灣曾經拍賣過張大千的一份食譜,最終以218萬拍出。而張學良裱起來的菜譜其歷史價值肯定更高,堪稱世界上最貴的菜譜,更是一件絕世珍品。
這幅畫可以說是張大千和張學良友情的見證。他們二人是如何結下如此誠摯的情誼的呢?這還得從多年前的幾幅畫講起。
漢卿因收仿作,特地登門拜訪
或是陶冶情操,或是附庸風雅,無論在什麼年代,達官貴人們總是喜歡結交文人、藝術家,張學良也不例外。在張學良的府邸中,收藏了不少古董古畫,其中就有幾幅石濤的“真跡”。在一次宴會上,張學良憑藉自己的影響力,邀請了社會各界名流齊聚一堂。
為了展現自己的高雅情趣,張學良拿出了幾幅自己珍藏的古畫給大家欣賞,卻沒想到宴會結束後,幾位極有權威的書畫收藏者和鑑定傢俬下找到他,指出他所收藏的石濤畫作中有仿品。
這讓張學良感到十分驚奇,他在購買這些古畫之前都會找多位專家反覆鑑定,所以他對自己收藏的書畫作品的真假從未有過懷疑。究竟是何人的仿作,竟然能逃過他高價聘請的專家的眼睛,張學良非常好奇。
詢問之後才知道,有個叫張大千的青年畫家,因為仿石濤仿得真假莫辨,已經在北平、上海、南京等文化繁榮之地小有名氣。這幾位熱心的收藏家也是因為曾經在張大千手上栽過跟頭,這次才能認出張學良收藏的畫中有張大千的手筆。
他們同時也告訴張學良:“張大千仿出了石濤的精髓,用筆也十分講究,他的仿畫雖然不敵原作,但也極具收藏價值。”如此一來,張學良對張大千更加感到好奇了。
1930年10月,張大千到北平拜訪朋友順便採風。在北平任職的張學良無意間聽到了張大千到達北平的訊息,當下就決定要與這位傳奇的畫家見上一面。
趁著張大千還沒有離開北平,張學良計劃在自己居住的別墅裡舉辦一場宴會。張學良向北平的眾多文化界名人都發出了邀請,但這場宴會實際上就是專門為張大千舉辦的。張學良讓自己最信任的下屬專程去尋找行蹤不定的張大千,將請柬送到了他手中。
張大千收到請帖的時候卻並沒有被張學良的熱情所打動,而是覺得自己手中薄薄的一張紙十分的沉重。他並不瞭解張學良,也不知道張學良邀請自己有什麼目的,但他卻對自己仿作的石濤畫被張學良重金購入的事略有耳聞,因此張大千對張學良的邀請感到有一些心虛。
“難道是發現了他手中的石濤畫其實是我所作,要找我秋後算賬嗎?”張大千內心十分忐忑。
很快就到了宴會的日子,張大千很想找個理由推了這場赴會,但又害怕因此得罪了張學良這位軍閥子弟。隨著日漸西沉,張大千內心的糾結也越纏越亂,張大千居住在旅館無人可以商談,只能獨自煎熬。突然,一陣敲門聲響起,正在張大千準備開門時,門外傳來一道低沉謙和的男聲:“請問張大千先生在嗎?我是張學良,冒昧打擾,還請先生見諒。”
邀請季爰赴宴,從此聲名鵲起
張大千萬萬沒有想到張學良會親自前來,再也沒有心思糾結了,連忙開了門,一陣寒暄之後就隨張學良前往了宴會。
張大千當時還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青年畫家,並沒有很多機會參加這種正式的晚宴,但張大千對自己的水平十分自信,因此到達張學良府邸後也並不露怯。張學良親自前去迎接之後,張大千就放下了對他的防備,相信張學良是真心想要與自己結識一番。
宴會彙集各行翹楚,張學良帶著張大千走到眾人眼前,介紹道:“這位就是國畫界的新起之秀張大千先生,你們有機會一定要與他切磋切磋。”
張學良還展出了自己收藏中的張大千仿畫,邀請大家一起欣賞。得到了眾位畫家的認可,張大千從此在中國畫壇聲名鵲起。
在宴會上,張學良虛心向張大千請教了許多書法繪畫方面的知識,兩人相談甚歡,一夜暢聊之後便已經將彼此引為知己。但那個年代通訊並不方便,二人宴會一別,逐漸就斷了聯絡,然而他們的緣分卻遠遠還沒有結束。
沒能買成《紅梅圖》,親自畫成《臘梅圖》
1930年,張大千在閒逛古玩市場時,發現了《紅梅圖》。張大千憑藉自己仿製古畫的經驗判定這是一幅真跡,愛畫如命的他立馬就向老闆詢問價錢,想要將這幅難得的佳作收入囊中。
老闆開出了300塊大洋的價格,張大千十分認可,覺得這幅畫完全值得這個價,但可惜的是他當時身上並沒有帶夠錢,只好央求老闆將畫為他留一天。“老闆,我明天一早就來,您千萬幫我把畫留著!”張大千離開店鋪時目光都還黏在畫面上,他對這幅畫的喜愛可見一斑。
回到住處後,張大千心裡還一直記掛著那幅畫,甚至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先交一點定金。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張大千就帶著錢奔赴了琉璃廠,在那家古玩店還沒有開門,張大千便站在門口等待。看到老闆遠遠走來時,張大千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卻只看到了老闆一臉愧疚的表情。
“不好意思啊這位先生,那幅畫已經被張學良將軍買走了。”秋季的北平已經是冷風習習,老闆的話無疑是給張大千再澆了一盆冷水。
原來,就在昨天張大千離開後不久,張學良就踏進了同一家古玩店裡,而且也是一眼就看中了這副《紅梅圖》。老闆告訴他已經有人預定了這幅畫,張學良財大氣粗,直接就問:“不管那個人出多少的價,我出他的雙倍,你賣是不賣?”古玩店老闆畢竟是個生意人,在絕對的利益面前,口頭的約定不值一文,立馬就將《紅梅圖》為張學良打包好,並將他恭恭敬敬送出了門。
聽完老闆的講訴,張大千雖然遺憾,但也還有一絲欣慰:“是張學良買走的話,這幅畫也算是有個好歸宿了。”從此張大千就將《紅梅圖》藏進了心裡。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便是許多年。張大千已經成為聞名海內外的國畫大師,也逐漸變成了我們熟悉的那個白鬚飄飄的樣子。而張學良也慢慢退出了名利場,在臺北過著平淡日常的生活
1961年3月,張大千受邀到臺北舉辦座談會,張學良也聞訊而來。闊別二十餘年後再相逢,已是物是人非,但兩人依然一見如故。
張學良邀請張大千到家中做客,兩人圍爐夜談,小酌兩杯後,張大千抬頭看到張學良掛在書房的《紅梅圖》,便開玩笑說:“要不是我沒帶夠錢,這幅畫可不會出現在你的家裡。”張學良這才知道,原來當初在他之前預定了這幅畫的人竟然就是張大千。
這段陰差陽錯的古畫之“爭”,如今兩人回憶起來啼笑皆非,但兩位都是愛畫之人,無論畫被誰買走都是一樣的。
後來,二人道別時,張學良突然遞給張大千一個古樸的長條木盒,“多年未見,一點薄禮,聊表心意,萬望收下。”張大千十分珍重地接過木盒,就這麼抱在懷裡去登了機。
坐在飛機上,張大千看著窗外白雲款款而過,回想起自己與張學良幾十年的友誼便如這雲朵一般高潔。張大千開啟精緻的木盒,才發現裡面裝的竟然是那副《紅梅圖》,一時百感交集,不知不覺就落下淚來。
回到家後,張大千謝絕了一切的邀請,閉關創作,將自己對張學良的感謝和懷念化作筆下的點點濃墨。張大千下筆生花,為張學良繪製了一幅專屬於他的《臘梅圖》,並託人送到臺北張學良家中。
兩幅梅花圖隔海相映,幽幽梅香裡蘊藏著兩位君子深厚的情誼。君子之交淡如水,張大千與張學良的友誼就正如水一般明淨淡泊,不含雜質不涉利益糾葛,所以才能細水長流。他們並不時常相聚,但都將對方視為自己終生的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