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中我們說到,對於趙構而言,“苗劉兵變”其實是因禍得福。
之所以會這樣說,是因為在多方合力救援的過程中,趙構的人氣空前暴漲。而兵變的發生,使得趙構有充足的理由,對各路所謂的“中央軍”、“義軍”和“流寇”進行改編。
換言之,趙構之所以能成為實權皇帝,還要感謝“苗劉兵變”這個不可多得的集權契機。
苗傅和劉正彥敗得太快了,致使當時的實力派紛紛失去挑戰趙構的勇氣,在這種背景下,趙構動手了。
改編軍隊應該從哪裡開始呢?趙構的選擇是範瓊。趙構認為,改編範瓊的軍隊相對比較容易,是因為他的身份和軍隊構成都非常特殊。
在張邦昌時代,範瓊的軍隊是偽楚政權的軍事基本盤,改編這種軍隊相對不會引起大多數軍頭的反對,因為他們和範瓊沒有太多共性。
而且在苗劉兵變時,範瓊態度曖昧,接到張浚的五次邀請,卻一直跟沒事人一樣,平定苗劉兵變後,削奪範瓊的兵權,應該是名正言順的。
知樞密院事張浚奏:“瓊大逆不道,罪惡滿盈。臣自平江勤王,凡五遣人致書,約令進兵,瓊皆不答。
在這種背景下,當趙構讓範瓊到中央政府報到時,範瓊立刻不知所措了。
基於範瓊的想法,大概是認為,到中央政府報道凶多吉少,可不到中央政府報道,大機率也是凶多吉少。
在這種“削亦反不削亦反”的困境中,範瓊決定行險一搏。
當高階文職官員到範瓊軍中,讓他前往中央政府報到時,範瓊就在這個高階文職官員面前玩了一系列恐怖的手段。那意思就是說:你敢替趙構到我軍中傳達命令,我先讓你看看,我是什麼樣的人!
面對張牙舞爪的範瓊,那位高階文職官員毫不驚慌,反而警告範瓊:“千萬別嚇唬我,我只是負責傳令的,如果你願意前往中央政府報道就跟我走;如果你不願意,那麼我轉身就走,至於你會不會變成第二個苗傅和劉正彥,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瓊未拜詔,先陳兵見戩,且剝人以懼之,戩不為動,徐曰:“將軍不見苗、劉之事乎?願熟計。”瓊乃朝服北向謝恩,遂引兵赴闕。
眼見這位官員如此有種,範瓊也開始犯嘀咕了:要不要翻臉呢?
正在範瓊猶疑不定之時,那位官員又表示,你到中央政府是出任美差肥缺,肯定不會有事的,毫不費力就能擁有超高待遇,豈不美哉?
這番說辭的可信度不高,但範瓊聽過之後,更加不敢動手了,因為他這支軍隊,除了曾是偽楚政權基本盤的黑點之外,還與一個名叫王彥的人有關。
王彥是岳飛的老上司,也是名動天下的八字軍首腦,後來的名將劉錡,就是因為接管了王彥的八字軍,才打出了讓他名動天下的順昌大捷。
瓊請合門宣贊舍人王彥與俱,乃以彥為平寇前軍統領。彥知瓊臣節不著,難與共事,即稱疾,就醫真州,瓊並將其軍萬人而去。
在金軍第二次南侵前,趙構派範瓊、韓世忠兵分兩路北上抗金。
當時,範瓊希望王彥跟隨他一起北上,可王彥擔心範瓊拉著自己一起當宋奸,所以拒絕了這一請求。
王彥本人不願意去,可範瓊卻藉此機會,暫時接管了他的八字軍。
時御營使司同都統制範瓊自京師引兵至東平,敵眾方盛,邦彥無兵,不能守,遂棄其家,與瓊俱南歸。瓊引兵至淮西。
在人數巔峰期,八字軍有大約十萬人,後來隨王彥南撤的將士也有一萬多。範瓊接管了這樣一支軍隊,才敢在“苗劉兵變”時裝聾作啞。
可現在趙構佔據了絕對上風,如果範瓊非要一意孤行,誰敢保證八字軍內部不會有人站出來,響應趙構的號召,然後一刀砍死範瓊呢?
要知道,在“苗劉兵變”時,王彥可是明確拒絕了苗傅和劉正彥的拉攏。
彥疾愈,自真州渡江,苗傅等以彥為御營司統制,彥曰:“鴟梟逆子,行即誅鋤,乃欲汙我!”即稱疾力辭,不聽。
趙構風頭正盛且態度強硬,手下軍隊雖多卻未必服從管束,基於這兩個原因,所以範瓊最終選擇了低頭,決定前往中央政府報道。
前往中央政府報道之前,範瓊還在自我安慰,認為趙構肯定不敢殺自己,理由有三:
一、我老範雖然到你這裡當官了,但我手下的本部兄弟們可都是心腹,你趙構要是敢亂殺人,我手下那幫兄弟絕對會替我報仇的;
二、我老範在靖康年間就積極抗金,後來雖然誤入歧途,但總地來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趙構殺了我,不怕其他軍頭寒心嗎?
三、現在世道很亂,我老範無論在什麼地方,都算得上一號人物,可以為你趙構拉來不少援兵,你殺了我根本就不划算。
範瓊的這番自我安慰有道理嗎?細細琢磨一番,好像都很對。
範瓊這個人非常複雜,在靖康年間,他是最牛的將領之一,因為範瓊曾數次率軍出城與金軍作戰。
作戰的結果不用多說,範瓊必然是敗多勝少,而且經常是一敗再敗,但在宋軍被金軍全方位吊打的靖康年間,範瓊居然還能屢敗屢戰,已經可以算得上“勇將”了。
戊子,金人攻通津門,範瓊出兵焚其寨。
張叔夜聞南壁飛石擊樓櫓,與範瓊分麾下兵襲敵營,欲燔其炮架,遙見鐵騎,軍士不克陳而奔,自相蹈籍,溺隍死者以千數。
金人攻通津、宣化門,範瓊以千人出戰,渡河,冰裂,沒者五百餘人,自是士氣益挫。
投靠張邦昌之後,範瓊一直是偽楚政權的軍界頭號人物。當然,為了保證自己在偽楚政權中的地位,範瓊攻打過許多抗金軍隊,手上沾滿了抗金義士的鮮血。
是日,風霾,日暈無光,百官慘沮,邦昌亦變色,惟時雍及吳幵、莫儔、範瓊等,欣然以為有佐命功。
合門宣贊舍人吳革,恥屈節異姓,率內親事官數百人,皆先殺其妻孥,焚所居,舉義兵東門外。範瓊詐與合謀,令悉棄兵仗,乃從後襲之,殺百餘人。
南宋建立之後,趙構認為範瓊擁有極高的名望,兵力也不容小覷,所以不敢過分追究範瓊的這段黑歷史。總說範瓊只是一個沒文化的武夫,他為偽楚政權賣命,完全是受到了欺騙。
始,張邦昌既廢,範瓊不自安。朝議以其握兵,特詔:“節義所以責士大夫,至於武臣卒伍,理當闊略。
為了讓範瓊安心,趙構還給了範瓊正式番號。
乙未,以範瓊為定武軍承宣使、御營使司同都統制。
後來,範瓊一直積極幫助趙構鎮壓各種流寇,先後領銜圍剿佔據襄陽的李孝忠,肆虐山東的劉忠。
御營司都統制範瓊將至襄陽,李孝忠聞之,率兵犯荊南府,人其郛,置酒高會。瓊敗之,孝忠率眾趨景陵。
初,山東盜劉忠,號“白氈笠”,引眾據懷仁縣。御營平寇前將軍範瓊在京東,遣其統制張仙等擊之。
範瓊認為,自己雖然在“苗劉兵變”時裝聾作啞,但當時這麼做的人有很多,趙構不至於動手殺人。可範瓊顯然低估了趙構的果決與狠辣,他本人剛到中央政府報道沒多久,就被趙構給殺了。
範瓊被殺之後,他的嫡系部隊有什麼反應嗎?從各路史料記載來看,他們似乎是打算為範瓊報仇,但後來又放棄了。而沒過多久,趙構派出王彥等人,進駐範瓊的嫡系部隊之中,完成了對這支部隊的改編。
浚數瓊罪,瓊眙愕,遂以俊兵擁縛付大理,使光世出,撫其眾曰:“所誅止瓊耳。若等固天子自將之兵也。”眾皆投刃曰:“諾。”於是復以八字軍還付武功大夫、忠州防禦使、新知兆州王彥,而餘兵分隸御營五軍。
看到範瓊的悲慘結局之後,楊惟忠和劉光世也開始緊張起來。
接到張浚的勤王邀請後,楊惟忠一直在觀望。後來,楊惟忠所在的軍區雖然也選擇了出兵勤王,可主帥卻是文職官員呂頤浩,楊惟忠並沒有親自出馬。
初,苗傅等以詔召頤浩赴行在,命以所部付楊惟忠,頤浩知其意,以羸弱千餘人授惟忠,自將精兵萬人討賊。
接到張浚的勤王邀請後,劉光世同樣也在觀望。後來,張浚三番五次地催促,劉光世才選擇了出兵響應。
先是張俊三遺劉光世書,諭以勤王,且遣參議軍事楊可輔至鎮江趣之,光世不報。
與楊惟忠、劉光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張俊和韓世忠,這兩人在接到張浚的勤王邀請後,立刻就積極出兵響應。
範瓊被殺之後,下一個似乎就該輪到楊惟忠和劉光世了。
可這一回,趙構沒有下狠手,他開始提拔忠誠的張俊和韓世忠,讓這兩人不斷擠佔楊惟忠和劉光世手中的權力。
面對咄咄逼人的張俊和韓世忠,楊惟忠立刻選擇了服軟,劉光世仗著自己兵強馬壯,一開始還想著跟張俊、韓世忠爭一爭。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劉光世發現支援自己的人越來越少,於是也慢慢地靠邊站了。
範瓊被殺之後,以張俊和韓世忠為代表的中層軍官,開始佔據越來越重要的地位,沒過多久,以岳飛為代表的底層軍官,也開始嶄露頭角。
這兩撥人都有一個共同點:曾幾何時,他們都有成為獨立軍頭的機會,但他們選擇了支援趙構,然後在趙構的基本盤中慢慢成長起來。
除了範瓊、楊惟忠和劉光世之外,還有人對趙構提議:“曲端那個傢伙也不是好玩意兒,他竟敢試圖擊殺王庶,試圖兼併王燮的軍隊,還敢奪王庶的大印。”言外之意就是建議趙構,把曲端弄回來處置了。
趙構聽從了這個建議,命曲端前往中央政府任職,可人家曲端不傻,此時的中央政府和閻羅地獄沒多大區別,去了就是範瓊第二,死路一條。
可如果不去,萬一趙構直接一頂“不服中央、形同叛亂”的大帽子扣下來,曲端能受得了嗎?
曲端的手下紛紛打氣:“咱好賴不計也是西北一霸,他趙構遠在江南,能把我們怎麼樣?態度可以服軟,但人千萬不能去送死!”
趙構見曲端不來,於是還想繼續出招,但被張浚勸住了。張浚認為,西北距離江南太過遙遠,咱們暫時很難對那地方施加影響力,不如暫時放棄懲治曲端,等臣先去川陝一帶經營幾年,找個機會再把曲端一夥連鍋端掉。
自王燮、謝亮之歸,朝廷聞鄜延經略使曲端欲斬王庶,疑其有反心,乃以御營使司提舉一行事務召端,端疑不行,權陝西轉運判官張郴勸端,不聽。議者喧言端反,端無以自明,至是浚入辭,以百口明端不反。
後來,張浚說到做到,他先是對曲端極力安撫,然後又不斷分化曲端的部將。曲端一再試圖與張浚分庭抗禮,最後還是落敗,被張浚處死。
很多人都知道,秦檜殺岳飛的時候說了一個“莫須有”,認為秦檜此舉非常無恥。可實際上,這種安插罪名的方式還真不是秦檜原創。
張浚殺曲端的時候,給出了一個妄議國事的罪行,單論事件性質,比“莫須有”還無恥。
所謂的曲端妄議國事,意思就是說,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曲端寫了一首指桑罵槐的詩,這證明曲端早就想謀反。
庶等知之,即言:“端嘗作詩題柱,有指斥乘輿之意曰:‘不向關中興事業,卻來江上泛漁舟。’此其罪也。”浚乃送端恭州獄。
秦檜說岳飛“或許”犯了罪,張浚甚至說曲端用發牢騷的方式,掩蓋自己的謀反意圖。可見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大家的節操值似乎都不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