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中國人民解放軍舉行授銜儀式前,毛澤東曾主持了一場授銜彙報會議。會上,毛澤東當著彭德懷、徐立清等幾個同志的面問道:
“擬授將軍以上的同志裡,有多少黃埔生?”
彭德懷屈指細算,說出了很多名字。但說著說著,彭德懷便不由得提到了許多已經為革命犧牲的黃埔生。到了最後,彭德懷說出了一個名字——段德昌。
毛澤東聽後神情一下子嚴肅了起來,他默默地點起一支菸,嘴裡唸叨著“段德昌”的名字,眼睛裡開始泛出了淚花。看著悲傷的毛澤東,彭德懷只好中止了彙報會議,悄悄地退了出去。
毛澤東思緒萬千,似乎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和段德昌初遇的那一天。
一、
1921年的春天,洞庭湖畔的南縣春雨初停。作為湖南省的督學,毛澤東從省城長沙來到段德昌的母校南縣高等小學瞭解情況。南縣高小的校長向毛澤東介紹了本校的教育情況,無意之中,校長提到了一個學生的名字,他便是有“孩子王”之稱的段德昌。
聽到這個名字,毛澤東覺得似乎有些印象。前些時,南縣一小曾釀出了一個不小的風波。原來,原來的校長貪汙了食堂的財物,學生們只能吃低劣甚至變質的食物。因此,段德昌發動全校學生造反。最終,校長因此被革職,而段德昌也因此受到了處分。在領導學生造反時,段德昌還給毛澤東寫了一封舉報信。毛澤東心裡一震,於是決定見一見這個“有勇有謀”的熱血青年。
很快,一個身穿藍色長衫、目光炯炯的少年學生便被引到了毛澤東面前。
段德昌,是南縣人,生於1904年,比毛澤東小11歲。他出生於一個進步知識分子的家庭,自小便以讀書救國為己任。早在1918年,年僅14歲的他便領導縣城師生開展愛國活動。
在與段德昌的交談中,毛澤東發現他才思敏捷、對答如流,對事物的看法更是鞭辟入裡。特別是對“五四運動”以來的學生運動,更是如數家珍。
毛澤東聚精會神地聽著,心中暗暗佩服段德昌的博聞強識以及其過人的愛國情懷。於是毛澤東從包裹中拿出幾本最新出版的《新青年》等進步刊物,然後遞到了段德昌的手中。
拿著這些散發著油墨香味的新刊,段德昌欣喜若狂,很認真地翻看了起來。毛澤東貼心地將油燈移到他面前,然後幽默地說:
“德昌老弟,你和我年輕時一樣,遇到好書,就像餓牛闖進菜園子,大口大口吃個不停啊!”
正所謂英雄惜英雄,毛澤東一眼便看出了段德昌不凡的氣質。於是兩人徹夜長談,聊了一個通宵,絲毫沒有睡意。毛澤東語重心長地對段德昌說:
“砸爛舊世界,要靠我們這一代人。青年人就是要善於學習各種各樣既文又武的方法,把群眾組織起來,創造一個新的世界。”
毛澤東的群眾觀念彷彿打開了段德昌的新世界,他握著毛澤東的手激動地說:“潤之兄,與你相識真是三生有幸!俗話說“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話真的不假。”
就此,段德昌在毛澤東帶領下,走上了社會主義革命的道路。在徵得父親同意之後,段德昌乘輪渡前往長沙,考取了長沙商業專科學校。在長沙,段德昌與毛澤東經常見面,並結識了謝覺哉、何長工等革命同志。
到了1925年,段德昌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在毛澤東的舉薦之下,段德昌前往黃埔軍校學習,並以優異的成績升入黃埔軍校第四期步兵科二團。
在校學習期間,段德昌偶遇毛澤東,兩人熱烈地擁抱在一起。從交談中,毛澤東得知段德昌在黃埔軍校學習刻苦、出類拔萃,更是被周恩來稱為“文武全才”的人物,不禁深感欣慰。
然而過了不久,毛澤東便聽說了段德昌被開除的訊息。而始作俑者不是別人,正是黃埔軍校的校長——蔣介石。
自“中山艦事件”後,蔣介石便不斷籌劃著“清黨”陰謀,大肆迫害和抓捕共產黨員。為此,段德昌和同學們寫了一封公開信,指責蔣介石“脫離了革命,已經成為了軍閥”。他在信中說:
“如果我們從前當作孫中山博士的擁護者和學生,跟著你走,那麼你要知道,當你背叛人民那天,我們將毫不手軟地把你打倒!”
看到這封信後,蔣介石勃然大怒,他下令將段德昌逮捕並關了禁閉。蔣介石揚言,段德昌若不認罪,便立即將其開除。
對此,段德昌毫不畏懼地說:
“我為國民革命來校學習,向校長提意見就是為了國民革命快點成功,何罪之有?要關就關,欲除就除,沒有什麼罪可認!”
在狂怒之下,蔣介石果然開除了段德昌的學籍,在校園裡引發了極大的震動。
在政治部主任周恩來的保護下,段德昌被舉薦到毛澤東、李富春主辦的政治講習班學習。結業後,他參加了北伐戰爭,先後任國民革命軍第 8 軍第 5師政治部宣傳科長、秘書和第 1 師政治部秘書長兼《北伐週報》主編等職。
雖然是宣傳人員,段德昌卻依然敢於身先士卒、以身犯險,他帶領同志們為部隊組織擔架,送水送飯,進行戰場鼓動。因此,段德昌也有鐵科長之稱。值得一提的是,段德昌在湘軍中發現了一個天下英才,而這個人,便是我們所熟悉的彭大將軍——彭德懷。
二、
彭德懷出身於湘軍,其後參加了北伐戰爭。與其他舊軍官不同,彭德懷神勇過人,潔身自好,不貪不佔不賭不嫖,是一個異類,在軍隊中很有名氣。
段德昌認為,彭德懷是個可造之材。北伐軍攻克武昌後,已經升任師政治部秘書的段德昌找到了彭德懷,兩人自當陽縣的玉泉山秉燭夜談。
即使過了40年,彭德懷依然對當夜的情景記憶猶新。那一天在油燈之下段德昌問彭德懷:“你對關羽有什麼看法?”
彭德懷回答:“我原本很崇拜他,但是現在我卻認為關羽是封建統治者的工具,現在還被統治階級用作工具,很沒意思。”
段德昌又問:“那麼你覺得什麼才有意思呢?”彭德懷說:“為工人農民服務才有意思!”
對於彭德懷的回答,段德昌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問道:“你認為國民革命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彭德懷回答:“現在不是每天都喊著要打倒帝國主義、軍閥、貪官汙吏、土豪劣紳、實現二五減租嗎?我認為應當耕者有其田,而不應停留在二五減租上。”
對於彭德懷的回答,段德昌做了進一步地引申:“一個真正的革命者,也不應停留在耕者有其田,而應當變生產資料私有制為公有制,由按勞分配發展為按需分配的共產主義制。共產黨就是為了這個理想而奮鬥終生的!”
段德昌的話,為彭德懷打開了一個新的世界,讓他從一箇舊民主主義者成長為共產主義者。以後的日子裡,彭德懷如飢似渴地閱讀著段德昌給他的政治讀物、進步書籍,開啟了追求革命真理的一生。1928年4月,在段德昌的介紹下,彭德懷光榮地加入了共產黨。
到了1928年7月22日,彭德懷領導了平江起義,從而開啟了他光輝燦爛的軍事生涯。作為彭德懷的入黨介紹人和伯樂,段德昌為中國革命和人民群眾培養了一個堪當大任、智勇雙全的帥才。
在發掘彭德懷的同時,段德昌自己也積極參與軍事活動,並參加了八一南昌起義。由於在戰鬥中左眼燒傷,段德昌回到南縣老家養傷。傷愈後,段德昌秘密潛往湖北公安縣五洲一帶,秘密建立了黨的基層組織和工農武裝。而在這一時期,段德昌的軍事才能充分地顯示了出來。
在此前,段德昌一直從事政工工作,很少能夠顯示自己獨自帶兵的能力。而在洪湖根據地,段德昌卻以極其劣勢的兵力以及低劣的裝備,打得敵人聞風喪膽。
段德昌率游擊隊常在峰口、府場、獅子河、吳新場、瞿家灣、柳關等地,襲敵碉堡,斷敵交通,攻敵據點,取得了一個又一個的勝利。到了1928年冬,段德昌已經奇蹟般地在洪湖建立了一小塊根據地,游擊隊已經發展到1000多人,500多條槍。
當然,段德昌的才能絕不僅僅只是軍事而已,在根據地建設方面,也相當有一套。為了加強部隊的紀律,他特意編了一首《紅軍紀律歌》:
“大馬刀,紅纓槍,我到紅軍把兵當。革命紀律要遵守,共產黨教導記心頭。行動聽指揮,團結又友愛。官兵同甘苦,平等來互助。吃苦搶在前,享受在後頭。大馬刀,紅纓槍,我到紅軍把兵當。革命紀律要遵守,共產黨教導記心頭。愛護老百姓,處處受歡迎。遇事問群眾,買賣講公平。一針和一線,不差半毫分。”
在蘇區駐紮期間,除了政治教育和軍事訓練外,還幫助農民種田、挑水、掃地,飽受軍閥混戰之苦的農民群眾頭一次見到這樣的軍隊。因此紛紛唱道:
“地米菜,開白花,紅軍哥哥來我家。不是百姓有意誇,紅軍哥哥太好啦,不是你搶挑水桶,就是他把掃帚拿,不要百姓一根草,對待百姓親一家。”
軍是魚,民是水,段德昌的群眾政策,讓紅軍在洪湖蘇區站穩了腳跟。到了1930年2月上旬,段德昌的隊伍被擴編為紅軍第6軍,段德昌任副軍長兼第一縱隊司令。到了6月,紅6軍擴張到1.2萬人,洪湖根據地擴充套件到10多個縣,成立了鄂西蘇維埃聯縣政府。同年7月上旬,賀龍帶領紅4軍來到洪湖,和6軍會師,洪湖蘇區開始變得空前強大。
三、
紅軍有三大方面軍,每個軍都有出類拔萃的軍事領導者,紅一方面軍有毛澤東、朱德、彭德懷、林彪等人,紅四方面軍有徐向前等人,而作為紅二方面軍前身的紅二軍團,有段德昌。
在湘鄂西,有一句民諺,叫“有賀不倒,無段不勝。”賀龍是紅二軍團的領袖和旗幟,作為統帥的他能夠維繫軍心,鼓舞士氣,只要他在軍中,部隊無論遭遇怎樣的打擊,都能敗而不潰,即使部隊被打散了,未來依然能夠重新聚攏。
而段德昌,則是軍隊作戰的組織者和指揮者。只要有段德昌指揮,紅二軍團就不會失利。後來洪湖蘇區所有的勝仗,段德昌都有巨大的功勳。
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和毛澤東一樣,段德昌也領悟了“集中優勢兵力”以及在“運動中殲敵”的重要性。段德昌曾提出“敵來我飛,敵去我歸,人多則炮,人少則搞”的游擊戰術,與毛澤東、朱德在井岡山提出的“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有異曲同工之妙。
由此,賀龍和段德昌珠聯璧合,勝仗一場接著一場。當時,國民黨武漢的報紙也為之驚歎:
“江漢平原,匪患日甚,匪首段德昌東山再起,彼用兵如神,我軍不力,一再敗北⋯⋯神州自此無寧日矣!”
段德昌用兵到底有多神,我們從以下戰例中便可窺其一豹。1932年1月,敵人集中大批兵力,向我湘鄂西革命根據地進攻,以第4師第12旅為主力。
為了全殲這個對手,段德昌巧妙地佈下了伏擊陣地。當時,我軍彈藥太少,每戰必須要省著用。為了節約彈藥,段德昌命令部隊每個班都帶上一面紅旗以及一個鐵桶、一串鞭炮。
等敵人進入我軍伏擊陣地後,段德昌命令各班戰士立即遍插紅旗,隨後將鞭炮在鐵桶中燃響。鞭炮巨大的回聲,彷彿千百挺機槍一齊射擊。
段德昌的疑兵之計很快便奏效,敵人以為我軍實力強大,因此沒有進行多少戰鬥便大敗而逃。此戰中,我軍以極小的代價全殲敵軍4000多人,繳獲迫擊炮20門,輕重機槍60餘挺,步槍3000多支,子彈數萬發以及軍裝一萬多套。
此戰失敗後,武漢綏靖公署主任何成浚惱羞成怒,他他以第10軍徐源泉部隊為主力,在川軍及應城、天門等地保安團的配合下,向我襄北新區反撲過來。
段德昌見敵軍勢大,於是決定避實就虛,將目標指向實力較弱的敵48師。在文家墩,段德昌率領紅9師包圍了48師144旅.此戰中,我軍以圍點打援的手段,迅速全殲敵軍,生擒旅長以下2000多人,擊斃敵人1000多人,繳獲步槍3000多支,輕重機槍50多挺,火炮10多門。
1932年夏,蔣介石對我洪湖根據地發動第四次圍剿,領頭的是有“傻兒司令”之稱的川軍悍將範紹增。
6 月上旬,從沙市出發入侵洪湖的川軍第21軍第4師範紹增 ,氣勢洶洶地侵佔了我江陵地區的老新口、龍灣司、張金河一帶後,緊接著又直向新溝嘴逼進。當時我蘇區後方只留下了紅三軍警衛團少量兵力,形勢十分嚴峻。
然而出乎範傻兒意料的是,段德昌率領紅9師頂風冒雨,一晝夜疾行200多里,秘密趕到了新溝嘴以北地區,沿著東荊河南岸作縱深埋伏。
6月13日,驕橫的範紹增帶兵進駐東荊河南岸,段德昌派自己的警衛部隊誘敵,將敵人勾出了鐵絲網。進入我軍伏擊區域後,段德昌立即命令紅9師對範紹增部隊進行合擊。
就在我軍與敵軍短兵相接、不分勝負之時,段德昌一聲令下,紅軍騎兵大隊飛馳而來,雪亮的馬刀將敵人砍得人仰馬翻、潰不成軍。
這次戰鬥,我軍全殲範紹增的一個師部和一個整旅,斃俘敵人5000多人,繳獲槍支4000多支。範紹增化裝後,騎著一頭水牛倉皇而逃。
僅在1932年上半年,段德昌便指揮部隊殲敵一萬多人,活捉敵人2個旅長,擊傷兩個師長,從此以後,段德昌便有了“常勝將軍”的名號。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段德昌智勇兼備,用兵如神,可謂是一代帥才。在很多人看來,段德昌之才,足以和徐向前並駕齊驅。然而令人扼腕痛惜的是,段德昌卻於1933年5月1日遇害,年僅29歲。
四、
段德昌犧牲後,毛澤東是如何知道這一訊息的?當時作何反應?筆者沒有查到相關的文字記載。但可以想象的是,毛澤東是有多麼的傷心。
在1945年4月23日至6月11日,在黨的“七大”上,毛澤東主持召開了中國死難烈士追悼大會,並親自題寫了“死難烈士萬歲”的輓詞。在眾多死難烈士中,段德昌名列在冊。
1951年3月4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務院舉行頒發革命烈士證書儀式。在填寫烈士證書時,毛主席凝望著蓋有“中華人民共和國之印”的燙金證書,神情莊重地思考了幾分鐘。隨後他拿出序號為“壹”的空白證書,遒勁有力地寫下了“段德昌”三個字。從此以後,段德昌便成為了共和國的“第一號烈士”。段德昌雖然僅僅活了29年,卻是轟轟烈烈的29年,是彪炳史冊的29年。段德昌這個名字,在毛澤東心中的分量是非常重的。
1955年,中國人民解放軍舉行授銜儀式。當彭德懷帶領幾位同志向毛主席彙報工作之時,毛澤東問“擬授將軍以上的同志裡邊,有多少黃埔生?”彭德懷屈指細算,列舉了很多名字,又不由地說出了一些業已犧牲的烈士的名字。最終,彭德懷提到了自己的伯樂——段德昌。
聽到這個名字,毛澤東肅然起立,點上一支菸,眼裡很快便噙滿了淚花。那一刻,偉人肯定回想起和段德昌初遇的那一刻,想到了段德昌鏗鏘有力的話語以及那炯炯有神的眼睛。他或許在想,如果段德昌活到了解放該有多好啊。看著淚流滿面的毛澤東,彭德懷也感慨萬分,他不得不中止了彙報會議,悄悄地退了出去。
近年來,段德昌的名字一直被軍史學界一再提起,很多人軍史學家以及愛好者認為,若段德昌不是那麼早犧牲,日後一定會成為毛澤東重用的英傑,必然能夠獨當一面,其前途不可限量。
80 年代中後期,編纂出版《中國大百科全書·軍事卷》時,時任中央軍委主席的鄧小平親自主持開會,透過對我軍建軍 60 多年來眾多將領進行全面客觀的評價,第一次正式確認了毛澤東、周恩來、朱德、鄧小平、彭德懷、劉伯承、賀龍等 33 位我軍軍事家,其中就有段德昌。1994年,又增補了黃公略、方誌敏和劉志丹。在犧牲的先烈中,段德昌位居葉挺、許繼慎和蔡申熙之後。
1983年5月,段德昌犧牲50週年之際,他的家鄉南縣正式為他修建了烈士紀念碑。直到今天,紀念碑前所種植的29棵巨木,依然昂首指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