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春節剛過,上級下發了一個檔案,內容即是“高峰一號”。我們空字XXX部隊接到檔案後,根據上級要求,及時組織兩個戰勤組進行學習培訓。檔案內容很明確地指出,要我們執行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專機保護任務,負責專機在關島——上海——北京之間的實時飛行座標上報。
尼克松訪華是20世紀政治和外交史上的重要事件,訊息一出震驚世界。但當時中美兩國還沒有正式建交,美國總統乘坐他的“空軍一號”訪華,遇到了領空權和通訊兩個技術性難題。經過雙方多次商討,最後達成協議:總統專機先飛到上海,從上海飛北京時,不必轉乘中國專機,但中方派先遣小組帶一名領航員登機。尼克松由北京到杭州、上海訪問,則由周恩來總理陪同,帶兩名美方通訊人員,乘坐中方提供的伊爾-18飛機,“空軍一號”則跟在後面,總統的指示隨時可以透過通訊人員傳到自己的飛機上,這樣就解決了通訊問題。
尼克松啟程前民眾打出“在周恩來面前好好表現”標語,表達對中美關係改善的期望
聽說大約在此半年前,美國為了尼克松總統訪華時的安全需要,要在我國境內裝兩部雷達,用後這兩部雷達送給我國。周總理知道後,專門指示說:“我們買下來!尼克松專機要用,可以租給他們用。”並特別要求操縱雷達的美方人員不得穿軍服,一律著便裝。這兩部雷達運到以後,分別安裝在我國的華東和華北地區。美國這兩部雷達比當時的國產雷達要先進,觀測距離比國產的更遠,而且訊號更加清晰。但從原理上講,雷達是不可能看得太遠的,因為它是靠發出的直射電波照射到物體上後,在熒屏上出現輪廓亮點,而獲得所要找的目標的方位。而地球是個曲面,雷達僅能照射到其作用範圍內的地平線以及其上空的物體。因此,我們看到的雷達站都儘可能地建在它工作範圍的最高處。而我們無線電所測的短波訊號是靠電離層反射到地面上,圍繞著地球重複反射,因此短波是通訊距離最遠的,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偵聽偵測到美國白令海峽、關島等一些地方的飛機、船隻和軍事基地所發出的短波訊號。
這次飛行偵測任務被交給空軍技偵部隊X網負責,其他網負責協助配合。“高峰一號”檔案中,註明了尼克松乘坐的美國“空軍一號”波音707飛機使用的頻率、呼號,以及我國負責相關任務的上海、北京兩地導航臺的頻率、呼號,還有就是此次任務的專用“代密”。我們接觸到檔案後,即進入保密狀態及“三級戰備”狀態,相關業務人員均不得外出。
對尼克松訪華相關事務,周總理事無鉅細均親自做出安排,確保萬無一失
轉眼就到了尼克松總統來華訪問的時間。根據指揮機(各測向網的指揮機構名稱)要求,2月21日凌晨,各測向臺按點號上機。因為我所在的測向臺地理位置比較特別,剛好同時歸屬於兩個測向網,所以是兩個戰勤組組長上機,各對應一個測向網,兩個組長上機時各帶一名副手,即所謂“雙人上機”。當時我跟著戰勤二組組長上機實習,剛剛能獨立值班,所以這次二組組長帶我作為副手上機。
“空軍一號”前往中國途中,尼克松與基辛格商談訪華具體事宜
尼克松總統乘坐的“空軍一號”大約在北京時間上午5時40分左右起飛。所以我們4個人在當天早上5時,就和前一天值夜班,本應早上8時下班的人員提前進行交接。上機後,兩個組長隨即向各自的指揮機報告:“XX號與XX號上機!”當時我的代號是28號,作為“雙人上機”的副手也同時上報。
差不多就在5時40分左右,我們偵聽的頻段上開始有了訊號。尼克松乘坐的“空軍一號”正在與關島機場塔臺進行第一次試通話,使用的頻率是短波10XXXKC,與關島起飛的B-52戰略轟炸機使用的11243KC,在我們使用的KOPT短波接收機上屬於同一波段。他們通話使用的是語音聯絡方式,不像當時我國與蘇聯的飛機,在遠端航行中用的都是摩爾斯電碼。摩爾斯電碼聯絡方式有一系列優點,比如抗干擾能力和保密能力強,通訊距離遠,而且遠距離通訊無需大功率發射機,這樣可以減少飛機上電臺裝置的重量。而美國當時軍用飛機包括總統專機在遠端航行時,大都使用語音聯絡,也不怕敵國干擾臺的干擾,除了其裝置發射功率大、效能好之外,應該還增加了高效的抗干擾裝置,以及實現了裝置小型化。
“空軍一號”從關島起飛不久,我國的上海、北京兩個導航臺,一個女聲一個男聲,就在同一頻率上按照約定開始口語呼號:“……么兩叄肆伍,伍肆叄兩么,上海呼叫(北京呼叫),美國‘空軍一號’,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美國“空軍一號”聽到後,用英語向這兩個臺做了回覆,而上海、北京兩個導航臺則始終用漢語普通話聯絡。
尼克松訪華訊息一出,震驚世界。圖為當時《新聞週刊》報道此事的封面
“空軍一號”的訊號比兩個地面導航臺訊號音量稍小一些,但音質很好。戰勤二組的於組長測得“空軍一號”方位度數後,又交給我這個副手再測一遍。從大音區到小音區,聲音很明顯,訊號消失點為飛機所在度數,穿過這個度數聲音就逐漸變大。這種聲音變化,我們稱之為“V”字型。
我們無線電短波測向員根據自己偵測物件在角度儀上的真實反應確定上報度數和準確性等級,從高到低分為ABCD四個等級。於組長把即時譯碼抄收、譯碼發報任務都交給我了,我根據當時情況說道:“組長,我譯發A等級吧?”我們的測向網最少是五個以上測向臺組成,上報最高等級A,承擔責任最大,當然貢獻也最大。於組長有點猶豫。我說:“你看訊號這麼好,測得又那麼準,不報A等級可惜了。”對面戰勤一組的呂組長也說:“對的,就這麼報!”我們就分別向各自所屬網的指揮機報了A等級度數。
尼克松隨機帶來的記者,將中國的友好態度和合作願望帶向了全世界
報了幾個臺次後,突然指揮機讓我們偵測頻率11243KC上出現的B-52戰略轟炸機發出的訊號。我們一測,還是老航線,又是飛往北越轟炸,然後到泰國芭提雅的烏塔堡機場降落,加油加彈,休息後再繼續到北越亂炸一通,然後飛回關島,美軍稱之為“穿梭式轟炸”。緊接著,又出現蘇軍圖-16、圖-22轟炸機從伊爾庫斯克和赤塔起飛的測向任務。一時間熱鬧非凡。
當時越南戰爭仍未結束,圖為在泰國基地加油加彈的美軍B-52轟炸機
這次美國總統首次訪華專機從關島起飛時,又在該島起飛了一批B-52戰略轟炸機去轟炸北越,顯然是為了表明一種不妥協的態度。這也給當時的蘇聯找到了攻擊我國的口實。蘇軍習慣把轟炸機通訊訊號所用頻率與當時蘇聯對華廣播的《和平與進步》廣播電臺同頻,這樣既培訓己方飛行員的抗干擾能力,又幹擾我方偵測他們的飛機方位,可謂是一舉兩得。我在後來幾天單獨值班偵測蘇軍圖-95戰略轟炸機海航演練任務時,有一次偶然聽到這個電臺一個女播音員正在播音:“1972年2月21日凌晨北京時間5時許,從美國空軍關島基地共起飛了兩批飛機,一批是飛往越南人民共和國執行轟炸任務,殺害越南人民的美帝國主義的B-52轟炸機群;一批是飛往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美帝頭目總統專機機群。”隨後就是攻擊中國怎樣背叛社會主義、與美帝勾結等一系列的汙衊性的評論內容。
蘇軍的動向也在我方關注之中,圖為當時蘇軍最先進的圖-95轟炸機
完成了穿插其間的若干臺次其他任務後,兩網指揮機再次發出偵測美國“空軍一號”的指示。此時測定“空軍一號”還在公海上空,已經快要進入我國領海上空。它不顧上海、北臺兩個導航臺一女一男的中文呼叫,繼續在使用英文聯絡。因為快到我國領海上空,訊號變得更加清晰,音量也增大了不少。室內,我們兩組人員認真準確地偵測著“空軍一號”,及時譯碼拍發給各自的指揮機。這個任務說起來極端重要,要不然也不會“雙人上機”,其實比以往執行同類任務要輕鬆多了。訊號音量大,測向角度儀度數顯示清晰,一個轉動掃瞄就確定了度數,比之前執行的偵測轟炸機、偵察機、高空偵察氣球、衛星等等任務,不知道要輕鬆多少倍。就在這種“輕鬆愉快”的環境中,這一重要任務接近了尾聲。
此時,美國“空軍一號”頻率聲音突然變大,傳出一個圓潤、洪亮的女聲,用標準的漢語普通話語音念道:“……么兩叄肆伍,伍肆叄兩么,‘空軍一號’呼叫……”我們趕緊一測,美國“空軍一號”已經進入我國領空。這個突然出現的女聲,把我們幾個值班人員都驚呆了。一是沒想到“空軍一號”飛機機載無線電發發射機的訊號這麼好,一點雜音沒有,語音也不失真;二是這位女領航員的普通話口齒清晰,發音標準;三是剛進入我國領空就立即切換語言,而且是這麼標準的普通話,“震”住了當時所有偵測“空軍一號”的工作人員。
“……么兩叄肆伍,伍肆叄兩么,‘空軍一號’呼叫,聽到請回答……”天空中“空軍一號”急切地用漢語呼叫著。此前一直在不斷呼叫聯絡的上海、北京兩個導航臺的一女一男也許同樣被震驚了,過了好一會才做出反應,但發音標準程度卻不如對方:“……么兩叄肆伍,伍肆叄兩么,上海呼叫(北京呼叫)……”此時,我方4架護航的殲-6戰鬥機進入護航狀態,美國空軍的護航飛機掉頭返回。
此後,美國“空軍一號”與上海、北京兩個導航臺三方配合默契,用漢語普通話聯絡個不停。這種訊號對於我們測向人員來說,真是太輕鬆了。一圈劃過“V”字型音區反應,每臺次都是“A”等級上報。約9點50分左右,美國“空軍一號”降落在上海虹橋機場,休息片刻後又起飛飛往北京,約11點30分左右順利抵達北京機場。此時,偵測護衛“空軍一號”的“高峰一號”任務順利完成。事後,所有參加此次專機安全保護任務的測向臺及相關部門都獲得了總部的通報表揚。(2021年12月9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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