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很多居家者都有了用不完的時間,精心地用它來完成各自未了的心願。而我,卻總在等著午後的陽光,那上天特賜我的一斗陽光。
現在這個房子是從別人手上買的,也是拿到拆遷款後,心裡燒著、決計想買時,只能找到的唯一一套。那天下午,陽光端端地照在院子裡。站在過膝的荒草裡,我示意妻子,無論如何也要買下。她負責和人講價,我則樓上樓下地看著,覺得所有的房子都裝滿了陽光。開始裝修後,特地在庭院上方裝了玻璃頂,建了一個陽光房,也給樓下的臥室提供了採光。沒想到的是,太陽會移動腳步,夏天時可以爬過前面的尖頂,直接把火辣辣的光傾洩到院子裡,讓它穿過三層的玻璃窗,甚至是厚厚的牆,一下子熱到了屋內,逼得空調24小時用力。可是,到了冬天,太陽可能也累了,爬得不高了,常常會被前面的樓頂擋住,逼得老太太端著板凳,在院子裡追著太陽找地方曬暖暖。
我的臥室在樓下,外邊連著陽光房,安靜又寬敞。平日就坐在陽光房下,但到了夏天就曬得受不了,到了冬天又凍得撐不住,只好轉移到室內。小區封閉已經超過三週,一天除了三頓飯,我基本上就呆在樓下,窩在屋子裡。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忽然發現,每天還能奢侈地得到一小會兒太陽的光顧。
東城的太陽總是從白鹿原上升起,從東南方給小院投來第一縷陽光。不讓出院子的第一天,我站在陽光房頂看日出時,標記了8點鐘的太陽。它那時已經照在了一樓東窗的上沿,如果沒有前面那個可愛卻又討厭的尖頂樓,太陽慢慢往上爬,光線慢慢往下走,就會照進一樓的屋子。可惜,它象徵性地打過招呼後,我們就只能看前面的樓影了。還好,前面的兩個尖頂之間有幾十米的空隙,給太陽,也給我們留下了寶貴的機會。午飯後,家人會到一樓的西窗外曬一小會兒太陽。但是,我沒想到的是,躺在樓下臥室的床上,還能享受到太陽的撫摸。
已經不記得是哪一天,反正是陽光特別好的一個午後。我坐在書房裡寫東西時,突然感覺臥室裡一片光明,我趕緊走了進去,竟然看到了半床的陽光。我走到窗前,看到陽光擦過前面的尖頂,透過陽光房的兩層玻璃,再穿過窗戶的三層玻璃,一下子照射到我的床上。這簡直是上帝才能算出的角度,絕對是上天對我的特別恩賜。我趕緊坐在床邊,尋思著這珍貴的陽光能逗留多長時間。午後的太陽向西的同時也在慢慢下垂,在下一個尖頂擋住它之前,這光線還必須在陽光房的隔斷框和臥室的窗戶間對焦。太陽西斜一分,光線會在陽光房頂挪移一寸,床前的光線就得抬高一指。一分又一寸,光線很快就會抬到窗框上,慢慢被牆擋住,慢慢溜出室外。這麼算時,我覺得,這光線就像一斗金色的麥子,從空中倒了下來,讓我興奮,讓我感動,讓我滿足。
於是,這些日子,我天天都在等我的這一斗麥子。大約13點時,光線會像一隻安靜的貓,慢慢爬到尖頂上,在陽光房頂露出小臉,並把手指悄悄地伸進窗內。我躡手躡腳地走進去,平躺在床上,與太陽進行第一眼的對視。它像久違的朋友,笑吟吟地紅著臉,有些晃動,有些激動,好像上帝的手也會顫抖。這一抖讓我感覺到了一絲癢,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像躺在溫水中,躺在音樂裡,躺在春風裡。慢慢地,思緒飛了起來,身體開始下沉,有一種微微的陶醉,但遙遠的、越來越弱的心念卻堅持著,像星星一樣閃爍和提醒著我,不能睡去,不能辜負了這上天的厚愛。我掙扎著又睜開了眼,看到它還是笑吟吟的,只是已經掠過了我的半個臉。我連忙挪動了一下身子,讓臉再一次沐浴在它的金光裡。
時間一秒一秒流逝。屋子很靜,鬧鐘的秒步聲可以聽到,我的心跳聲也可以聽到。我瞪眼看著太陽的腳步在滑動,從天上滑了下來,從玻璃板上滑過,在我的身上滑著,甚至滑進了我的心裡。它照在我的心窗上,讓許多美好的回憶都映在了上面。有三年級那個六一節戴上紅領巾的時刻,有小學畢業時僥倖考取全校第一時的情形,有和同學第一次騎腳踏車到縣城的情形,有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情形,有第一次穿上軍裝的情形,有第一次站到講臺上的情形,有結婚的、女兒出生的、女兒會走路的種種時刻,還有陪著父母外出的情形……
正當我這麼睜眼做著白日夢時,忽然聽到騰的一聲,一直爬在地上的小狗一下子站了起來,把前爪趴在了窗臺上。我定了一下神,側頭髮現陽光已經跑出了屋子,爬到了陽光房頂上。我坐了起來,看著陽光照在東牆上,圓鐘的分針正好到了半點。
上帝特賜我的陽光時間整整半小時。送到我懷裡的陽光,真的可以裝滿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