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薩克的故事好像已經接近尾聲。限於篇幅,細節這裡基本就不描述。其實,比細節更重要的是規限這些細節的可能發展的背景。本文將著重分析這樣的背景。
初一看,這是很標準的顏色革命。該國反對派境外流亡勢力的策動嘛,肯定是有的。西方人士的推波助瀾嘛,自然也是有的。不過,蚊子不叮無縫的蛋,國內的事,總是主因。哈國在中亞,已是最大國,但在國際棋盤上,尤其是在中俄兩國之間,它又只能仍是一個小國。那裡的局面不可能獨自發展,中俄兩國不可能坐視。
顏色革命這個詞在前蘇聯解體以後廣為流行。這種革命,在國際政治中的大規模演練,有兩波。第一波是1990年代的蘇東鉅變。這是原創的顏色革命。這一波革命從波蘭的團結工會運動開始,柏林牆倒塌為轉捩點,蘇聯解體為高峰。在前蘇聯轄下的六個東歐國家和前蘇聯地處歐洲的加盟國中幾乎逐一發生(好像就白俄羅斯例外),結果也類似。其中以捷克最具特徵,因為號稱“沒有打碎一片玻璃”,以其溫和得名“天鵝絨革命”。它們雖經各種曲折,(比如經濟方面的“休克療法-急劇全盤私有化”。)但最後還是都演變成了大體正宗(尤其與非歐洲的其它西式民主政體相較)的西式民主政體。其中一多半現已加入歐盟。但近些年,有些國家,比如匈牙利、波蘭,有向現在俄國似的半權威政體演化的跡象。此不細述。還有烏克蘭的情況很糟糕。那也是特例,也是此不細述。
第二波顏色革命發生在2010年以後,地點在西亞北非的阿拉伯伊斯蘭國家中。它們另有一個名字叫茉莉花革命。起源於最先發生革命的突尼西亞的國花茉莉花。先後有超過十個國家發生大規模抗議活動,多國政府被推翻。其中最糟糕的是葉門、敘利亞、利比亞至今內戰未止。其中埃及曆經多次選舉,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回到了軍人執政的老路。勉強算修成正果的似乎只有突尼西亞一個國家。去年以來,該國局勢不穩,現總統賽義德(Kais Saied)罷免總理,關停議會,似也重回威權老路。
很明顯,這兩類國家的顏色革命演進方式和歸宿大不相同。造成這種區別的原因,其實不難分析,就是地域、人民、國情、宗教、文化傳統大相歧異也。
東歐國家嘛,都是歐洲人血統,都是基督教國家。以前的漫長曆史,都與西歐血肉相連。蘇聯由於二戰功成,把它們拉進一個蘇聯集團,實在有相當的偶然性。當這個偶然性消失以後,他們迴歸歐盟,最後慢慢演變成和西歐類似的國家,實在正常。
西亞北非國家嘛,都是阿拉伯人民,穆斯林宗教。以前的漫長曆史,與歐洲文明即交往,又衝突,以衝突為主。簡而言之,它們的歷史脈絡,與西方不同之處就是太大太深。雖然在地理上,它們與歐洲只是隔小小的地中海相望,而且它們大體上都被歐洲列強殖民過,但他們的人民和精英,與歐洲人間的心理距離之大,幾乎可以用格格不入來形容。這大體就是,西亞北非國家,移植西式民主政體,迄今無一成功(以色列當別論哈。)的根本原因。
說到這裡,大家已經可以很容易地設想,中亞地區,如果發生顏色革命,其背景和前面說到的兩波,哪一波更類似?那麼預後也不難設想,會和哪一波更近似?
現在又要說到中亞與西亞北非的異同了。同者,它們都是穆斯林國家,都不是很富裕。(半島上那六個石油富國也當別論喲。)最大的不同,就是那五個斯坦國,都曾經是前蘇聯的加盟國,俄國在那裡有著巨大的不可動搖的影響力。它不可能坐視那裡出現一個反俄政權,或者一個無政府的國家。這不,以俄軍領銜的獨聯體集安組織多國維和部隊火速進駐,混亂局面好像已經迅速進入尾聲。面對叛亂分子,哈薩克的總統口氣強硬無比,居然是“無需警告,不投降就消滅。”
哈薩克的前任總統納扎爾巴耶夫(Nursultan Nazarbayev)早在蘇聯時代,就是那裡的共產黨總書記。在該國獨立後,他一直當總統達28年,政治聲譽真的還算不錯,至少保證了那裡的穩定與發展。至於沒有真正的民主選舉和腐敗滋生,在那樣的國家,恐怕都是難免的宿命,只能慢慢改善了。
從現在掌握的資訊看,哈國已被逮捕的前總理、前國安會主席馬西莫夫(Karim Masimov)可能是動亂的主謀。亦即,這場動亂的本質可能是權鬥,是前總統向新總統的交接班不順所致。雖然前總統已經很努力在安排和平交班事宜,但還是出了意外。(限於篇幅,細節於此免述。請各位參看其它媒體報道。)必須動用武力才能解決權力繼承問題。這樣的國家,還是隻有這個水平啊!
歸根結底,這個國家的體質還是和俄羅斯接近,好像就是仍然無法擺脫對強人的依賴。(而俄國雖然大體屬於歐洲文明,也是基督教國家,但它的文明氣質,就是與正統的歐洲有著明顯的不同。)有一個(普京那樣)睿智的強人,就是上上大吉了。
現在他們的那個總統託卡耶夫(Kassym-Jomart Tokayev)這次強力平亂,也算亡羊補牢。如果該國從此陷入內亂紛爭,那他就是那裡的千古罪人了。哈薩克人民,怕也是會悔不當初的。有一句格言叫做:有什麼樣的人民,就會有什麼樣的政府。要想象經過一番動亂,就能在那裡建立起一箇中規中矩的(哪怕是像東歐那樣的)西式民主政體,是不是也太天真?
西方的民主政體,實在有很多的可貴之處。筆者認定,這個型別的制度在西方土生土長,有幾百年的歷史,肯定適合西方的人民和文化。就算有一些缺陷,也只能在現有的基礎上改善。這些長處和缺陷,筆者在這裡常年居住,當然深有體會。因為離題,這裡就不能發揮了。
但是要把西方的制度推廣到全世界,就必須把那些另外的文明,國土,人民,文化,加以深刻的改造。事實已經一再證明,那通常就是一件難乎其難的任務了。衡諸史實,西式民主在非西方的長久以來的威權體制國家試行,基本上都是搞亂容易搞好難。因為它會開啟無數的各種爭執的機會。在太多的非西方、不富裕、中產階級不強大,沒有長期分權傳統的國家,這些爭執真的非常容易導致各種暴力衝突。搞來搞去,最後還是太容易走回頭路。
畢竟(比如卡扎菲或阿薩德領導的)僵硬的秩序還是比(敘利亞、利比亞、葉門那樣的)沒有秩序好啊!一旦打起內戰,那是十年二十年都可以打不完的。生靈塗炭的慘狀,那就不是政體民主還是威權之間的區別可以描述萬一的。
如同拿破崙的滑鐵盧,西方用十萬大軍,萬億美元改造阿富汗的實驗的徹底失敗,真的就在哈薩克南方三百公里之處,幾個月之前。剛剛始亂終棄地從阿富汗鎩羽而歸的西方,現在怎麼可能認真想實質介入哈國的亂局?只能是外交上呼應一下而已。何況,美國石油資本還在該國有大量的投資。那裡真亂了,也不符合美國資本的利益。
至於說到這場動亂就是西方人刻意組織發動的,筆者以為十九是過甚其辭。他們現在還在新冠疫情中煎熬呢,焦頭爛額的事太多,應該不會有那個興致。就連不找自來的烏克蘭危機,他們也是不能真個武力上場。敘利亞有前車之鑑呢。
基於上述對哈薩克歷史文化和國際地緣政治背景,加上最起碼的細節的基本分析,筆者覺得,已經可以大體判斷,那裡的局面,不可能演變成東歐式的成功的顏色革命;也不可能完全失控,演變成敘利亞或利比亞那樣,打起大規模內戰,最後無法收拾。
整體局面應當很快可以恢復平靜,一切大體都會一如既往。前總統納扎爾巴耶夫可能失勢,成規模騷亂也可能再次發生,託卡耶夫也可能哪一天下臺,但那裡的威權政體則太難有根本改變。因為這種政體實在可能就是適合於那裡的至少是現在的國情的。若是真的變得多黨了,輪替了,就非常可能因控制不住局面而給該國帶來災難。結果最後還是非常可能像埃及那樣,兜轉回去。與其那樣折騰,是不是還是大體維持現在的體制更合適呢?
作者為法國曆史學博士
(本欄目文章為一家之言,不代表本報立場)
(編輯:紅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