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說《苗疆蠱事》中,有幾章提及耶朗(夜郎)遺族中著名的殺神——梟陽,又名“贛巨人”,也即大名鼎鼎的神農架野人,其兇殘暴戾,桀驁不馴。小說家言,穿鑿附會,只要是“吸睛”,便達到目的。但這“梟陽”總覺得眼熟,一定是在哪兒曾看到,另外的一部小說?還是史籍資料?當然,大凡珍禽異獸巫祝神話,須先向《山海經》處考據。讀了幾遍的《山海經》,數月前入手另一個版本,往常就扔在餐桌上,閒了讀兩章,閒了讀兩章,誰知道堪堪到了卷尾,置之兩三月矣。帶著問題找問題,且強迫症適時犯了,遂在昨日黃昏,靜下心來,一口氣讀完。所謂無巧不成書,又謂妙到毫巔,苦思不得的“梟陽”竟而在《山海經》最後一卷《海內經》中出現了:南方有贛巨人,人面長臂,黑身有毛,反踵,見人笑亦笑,唇蔽其面,因即逃也。即便是以現代漢語去解,望文生義,大概的內容也能得之八九。此之“贛巨人”便屬梟陽國人,他們人形,一身黑毛,腳後跟在前,看了人笑也跟著笑,大嘴唇於是糊到臉上,人正好趁機逃走。就這麼看似可愛的“憨憨”,其實是食人族,狩獵虐殺,絕不似書中三言兩語之“樸實”。
眼下的小說作者,特別是網路作家們,許多獵奇皆賴《山海經》。這是一條捷徑,更是一條正途。總道中華五千年文化博大精深,但是,如何繼承卻迫在眉睫。大部分典籍被束之高閣,吃灰者也。原因是可悲的,恰好是中華民族一百多年以來抗爭變革的某些激進所致。窮困潦倒,列強侵略,對比中外,無數先覺者便繼而失去了民族自信心,以為我們的,就是壞的,腐朽落後的,西方殖民帶來的,全部是先進而科學的,雖不能稱之為“全盤西化”,其實不遠矣。譬如上世紀初葉,國家動盪,風起雲湧,著名學者、思想家錢玄同痛定思痛,就曾提出過廢除漢字,用今日之眼光去看,是否顯得可憐可悲可笑可嘆?但時過境遷,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從來便是一個不斷摸索探索的漸進過程。1917年2月,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研究生胡適在《新青年》雜誌上發表了《文學改良芻議》。提倡廢除文言文,使用白話文寫作。之後,錢玄同在寄給胡適的一封信中,慷慨陳詞,“欲使中國不亡,欲使中國民族為二十世紀文明之民族,必須廢孔學、滅道教為根本之解決。而廢記載孔門學說,及道教妖言之漢文,尤為根本解決之根本。”大概就是說要想救中國,就得斷中華傳統文脈,完全西化。持類似觀點的還有譚嗣同、陳獨秀、吳玉章、魯迅、劉半農、瞿秋白、蔡元培……甚至魯迅講,“漢字不滅,中國必亡!”劉半農講,“漢字不滅則中國新文化無望。”
而辨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基本觀點中有幾個適用此處:一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二是必然性與偶然性;三是階級的觀點;四是矛盾的觀點;五是發展的觀點。今人對錢玄同之輩關於漢字的主張,務必不能脫離客觀存在的歷史環境。宛若今人談古人娶妾裹腳神道殉葬種種,如何愚蠢,如何非人道,然而是否亦會如幾百幾千年後之人談吾輩?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是推動人類進步的主要動力。一百年前西方列強視中國,一百年後中國視非洲,雖然政治觀點有別,社會與科學觀點,無非皆是大大的“矇昧”二字。所以,先驅先覺者鼓與呼,無論多麼“駭人聽聞”,中華民族之幸,終在於最後在先進文化代表者的領導下,選擇了一條最正確的道路。
清代龔自珍《定庵續集》裡說,“欲知大道,必先為史。滅人之國,必先去其史。”直白而言,欲亡之國,先滅其文化。這樣的先例在世界歷史上比比皆是,南北美洲的印第安人,非洲人,亞洲的印度人、越南人……以及日據時期的臺灣同胞。五十年間,日本侵略者建神社,斷歷史,奴教育、改姓氏,無所不用其極,這也就是為什麼時至今日其在臺灣的影響無處不在的直接原因。
中華民族自新中國建立,再至改革改放四十年間,其本身就是一部披荊斬棘波瀾壯闊的鬥爭史、創業史,幾代人篳路藍縷赴湯蹈火,在付出血與淚的巨大代價之後,才有了今日全民小康國富民強的可貴局面,也才使得上至國家下至黎民不斷反省與開拓。經濟興,則思想興,政通人和,欣欣向榮,偉大的社會主義實踐證明,東方巨龍的覺醒,不需什麼“揮刀自宮”——廢漢字,斷文化,而是需要堅定信心,實現偉大的民族復興。以中華文化,影響世界,推動人類發展。
特別是八十年代以來的影視界、文化界,“向西看”、“向美看”,成為主要思潮。大量的影視作品,文學作品,無不充斥著滿滿的西方情結。歐美音樂,美國大片,大行其道,一度成為主流。西方的文化傳統,西方的生活方式,其中的糟粕與渣滓,不知毒害了多少年輕人。改革開放的目的,是引進國外的先進文化與科學技術,不是良莠不分,拿來主義。
近些年,國家提倡民族復興,提倡中國夢,這才有了詩詞大會的出現,《戰狼》系列電影的大火,以及今年以來河南電視臺民族文化特色節目的橫空出世。而民族自信心來源於何處?無不是歷史文化傳承。在世界四大文明古國中,中國是唯一一個文明從未間斷並且延續至今的國家,且在五千年的天風海雨中,絕大部分時間,站在世界之巔,一騎絕塵。
在好萊塢都要爭相挖掘中國民族文化寶藏的今時今日,作為炎黃子孫,有什麼理由不正本清源捫心自問?浩如煙海的傳統文化典籍——經史子集、詩詞小說,是沃土,是血脈,更是命根。
有選擇有區分有繼承有發展。實事求是,返樸歸真。
沒有什麼一成不變放之宇宙而皆準的真理,萬物皆相對。
作家劉慈欣在其著名的科幻小說《三體》的開端部分,有兩處描述特別驚心動魄而又思之不遠。一處是女科學家楊冬留下的遺書內容,“一切的一切都導向這樣一個結果:物理學從來就沒有存在過,將來也不會存在……”一處是楊冬男友丁儀博士引用的兩個涉及宇宙規律本質的假說,即“射手假說”與“農場主假說”。
大概指向,還是最終回到唯物論中的必然性與偶然性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