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汾桑拱陽,年少就有聖賢之志,長大後果然成為著作等身的儒學名家。
此人淡泊名利,學識淵博,一生都在求學講學。每次得到舉薦,都會以母親年老推辭。所以職場身份,到了只是一個學正而已。
也就是一種起於宋代的輔佐性學官,大概相當於教授、訓導員之類。算副教授、助教也說不定。因為不在國子監,又是地方學正。
但品級還是有的,明朝正九品,清朝正八品。既然拿俸祿,吃皇糧,當然也得喊一聲皇恩浩蕩。
桑拱陽有此雙重身份,又加生性嚴謹,房內常年懸掛著一個“敬”字,還自號松風道人,當然就像戴上了緊箍咒一般,別人不念,自己也要念。所以他到了1644年,就遇到一個絕大的難題。
那一年正是大名鼎鼎的崇禎17年,李自成搖身一變,已經不再是“闖王”、“新順王”,而是“大順”皇帝了。他接下來就越過黃河,殺到了臨汾。
李自成殺到臨汾,本來不關桑拱陽這小小學官的事,卻不料這位新皇帝卻是尊重人才,求賢若渴的。他一聽說桑拱陽就再三來請。
可是李自成是賊,漢賊不兩立,桑拱陽這樣的人怎肯附逆?所以他就在李自成一再相請的情況下,玩起了流傳千古的拒絕遊戲——裝病。
他為了逼真,還連續多日在家苦熬槐米,熬完了就塗滿一身。這看上去真像是得了黃疸。
黃疸,屬肝膽病症狀,在古代也可能指傳染性極強的肝炎。如此一來,李自成當然不便、不敢再請,於是桑拱陽就得以保全“名節”,成就大名。
桑拱陽拒絕成功,據說是非常得意的。即便不曾為大明死節,也很得意。亂世之中的儒家文人,似乎也只剩下這點得意了。
可是桑拱陽得意著得意著,卻真的病了,而且還一病不起,年僅47歲就駕鶴西去。
原來槐米與槐米不同,刺槐的可吃,國槐的為藥。是藥三分毒,對症、適量、合體質才為良藥、補藥,否則就是毒藥。桑拱陽連續多日往身上塗抹,難免就毒氣透過肌膚,攻入體內了。
據傳,這種全身塗抹了國槐汁液的病人,藥王孫思邈也遇到過的,但他最後只有一句,槐毒無藥可治。藥王都沒招的毒,桑拱陽當然更加沒招。
不過好在,桑拱陽得意死去之時,正是大明朝滅亡之時,這算是與大明共存亡了。
他有幸沒聽到京城破,崇禎死的訊息,也不知道朝廷國庫裡,尚有黃金十三窖,白銀幾千萬兩。不然,他只怕得意難,瞑目難,死得其所難。
李自成當年打天下的基礎,是一群吃光了樹皮草根的饑民,當時知府曾向朝廷求過援的,說只需白銀十萬兩,災情就可緩解。可是崇禎皇帝卻回答說,不,朕沒錢。
他就是在內憂外患雙至,大明風雨飄搖之際,也總是哭窮,到最後竟煤山上吊,把這麼大一筆財富留給了“闖賊”。
李自成們當時應該是既驚訝又狂喜的吧?這真可以天天過年。但是桑拱陽若知道他一直盡忠的是這樣一位皇帝,這樣一個朝廷,是不是一定會難以瞑目呢?
也可能並無大礙。
因為桑拱陽之死,在另一個版本中是“絕食而死”,這算是文人們的另一種得意,未嘗不仍舊是桑拱陽的得意。
這不由讓九鴉想起一句名言:“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
這話米蘭·昆德拉在他那篇著名的演講——《智慧是什麼》——中也曾引用過,而且他還借福樓拜的著作總結了一句:
“現代的傻不是意味著無知,而是對既成思想的不思考。”
這現代二字的深意,恰恰就在福樓拜的發現:
傻不是因為知識缺乏,並非一個可以靠教育改正的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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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九鴉
圖/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