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姨爹參加過抗美援朝,他叫劉品德。他是我奶奶的妹夫,我姨奶的老公。
17歲那年,他隨部隊懵懵懂懂地跨過鴨綠江,被編入了志願軍某兵團的工兵營。他們的職業和職責就是搶修、搶建供志願軍搶渡用的“橋樑”。
說是橋樑,其實是些簡易橋。很多的使用壽命都是一次性。材料五花八門,有木頭的,有鐵的,也有石塊壘的。職能方面有過人的,也有走坦克的…
而搶修,就是指原有的橋,被敵人炮火毀了,工兵要緊急修理,供大部隊快速透過。有時候為了避免延誤戰機,工兵真的會用血肉之軀抬起橋,這樣的傷亡會很大,看過電影《金剛川》的朋友,肯定印象深刻。
由於美國鬼子經不住造,被我軍趕回“三八線”,並同我們的彭總簽了停戰協議。劉品德同志他是帶著集體一等功,個人二等功的光環回國的。
回國不久的劉品德根據指示,隨著工兵部隊前往柬埔寨、越南、緬甸、寮國等國,幫他們援建了各種形式的民用橋樑。
這樣過了幾年,由於劉品德同志受過腰傷,加上沒啥文化,很難適應部隊的現代治軍目標,他便申請退伍了。
因為打過幾次硬仗,組織上對他們那批的同志相當照顧,當時的檔案是直接對接到所在省公安廳的。
沒幹幾年,因為文化水平跟不上,加上又沒系統的學習過公安專業知識,經組織上再三斟酌和反覆考慮過後做了調整。
1962年,我姨爹劉品德同志,被安排回到原籍縣公安局做了名刑偵科長。
30歲不到,當了縣裡的科長,對於劉品德的人生來說,這已經是祖墳冒青煙的高光時刻。
接下來他天天上夜校,時間久了慢慢也啃了些《刑偵學》、《法醫學》、《痕跡學》這些晦澀難懂的書。
他的傳奇故事,也就是從這會兒真正的開始…
1981年,長江沿線發生了百年未遇的大洪災。肆虐的洪水,沖毀了318國道上的一座幹線橋,這是一座混凝土結構的漫水橋。
40年前,雖說車不多,但國道不可一日無橋。地區和縣裡急得直搓手,那會兒不像今天有個基建狂魔的外號。只要錢到位,幾天一座國道橋就像玩兒一樣。
洪水退去,縣長站在河邊束手無策。
那天,劉品德也在現場,他目測過兩岸的距離後問縣長,如果搭一座過20噸的橋行不行?
縣長見是他,連忙說太行了!組織上要求的任務就是在原址建一座10噸的橋,能頂半年就行。
洪災導致河流改道,318國道計劃也一起改道,而新橋選址會在另外的地方,但這裡要搭建一座管半年的臨時過渡用橋。
劉品德當場跟縣長立了軍令狀,說10天之內可以搭一座3米寬,30米長,可以過20噸車,管到明年汛期之前的木頭橋。
在場的群眾一聽,木頭橋要過20噸的車,都覺得這個牛吹的有點上頭。好在大家都知道他是抗美援朝工兵出身,立過二等功,也沒什麼好說的。
很快500多根舊房子上拆下的木樑到了現場,都有碗口粗,七八米長。劉品德現場安排人拉風箱,築碳爐,把所有木頭件拿到火上,燎成輕微碳化。
第二天50名青壯年民兵、黨員也到場了。
劉品德叫人從學校借來木頭黑板立在河邊,他用粉筆畫出核心結構件的框架圖。然後安排會木工的根據尺寸,將木樑鋸成不同長短的木段,再組裝成相應的結構件。
群眾們熱情高漲,第四天河裡就開始夯木樁。每根樁頭夯進河床三米多深,然後將M型的元件用“鐵扒釘”固定死在木樁上。
M件之間再用木喙子X型交叉固定,最後在M之上架樑,樑上橫鋪兩寸厚的楓樹板,板子上再鋪稻草減震,稻草上再鋪一層裝滿河沙的麻包。
結果,一條30多米長的木頭橋,7天就鋪好了。
驗收那天,沒有一臺車敢過,後來劉品德自己開著縣政府的北京吉普上橋。一邊開車一邊調侃說,這過坦克都可以。所過之處,橋板、橋墩、橋樑果然都紋絲不動,連震顫一下都沒有。
為此事,劉品德成了地區的先進典型。第二年汛期過後,那橋竟然神奇的還在,只是有些木板和麻包衝不見了。
我爸說那個橋80年代他見過,據說後來一直到98年才徹底沖毀。當年縣城做買賣的菜農,都會抄近路推著架子車走那座木橋。只是每年的汛期後,都要續一批新木板。
從此,劉品德在小縣城裡是傳奇般的存在。青山依舊在,只是夕陽改,可惜有些人是不懂得惜福的。
快50歲的劉品德,犯了男人都愛犯的錯誤。因為作風問題被問責,接著被調到一個邊遠的鄉派出所上班。
後來,由於傷病復發,同時跟我姨奶離婚。他在審理一件耕牛盜竊案時,心情煩悶的他,把一個偷牛賊打傷了,對方家人不停的告,派出所沒法幹,不到55歲他就退休了。
回到農村的劉品德閒不住,他包了村裡的茶山,辦起了縣裡的第一批茶廠,此時是1991年。
接著,國家改開的政策力度繼續擴大。嗅覺靈敏的他找縣裡外貿局的戰友,借貸款又搞起了縣裡的第一家罐頭廠,專門生產“清水竹筍”、“糖水板栗”兩種產品。
58歲那年,是劉品德的人生轉折點。他找了個罐頭廠上班,比他小20歲的離婚的少婦,他們一起起早貪黑的經營食品廠,還要了個兒子。
次年,他利用大別山區的特產金銀花,開發了全國的第一款中草藥茶飲叫“金銀花露”(當時名字叫“金銀花茶”)並註冊了商標。
前幾年,我在深圳的家樂福裡還見過我姨爹的那個牌子,賣3塊錢一瓶,當時我立馬支援了一箱。現在只要是產地為湖北的金銀花露,都是我姨爹的那個食品科技公司監製或者生產的。
2017年中秋節,我姨爹吃魚,被魚刺不小心卡到喉嚨。當時沒當回事,後來演變成炎症,導致傷病復發以及肺部感染。後來,經武漢協和醫院搶救無效而去世,享年83歲。[蠟燭]
好在家裡的食品廠,罐頭廠,食品科技公司都早已走上正軌,有現代化的專業管理團隊。我姨奶生的子女,以及後來的兒子大學畢業後也一直在公司管理層,後面娶的二婚太太已退休,在家帶孫子…
去年暑假回老家,看到沿街的路燈柱上都是“熱烈慶祝XXX食品公司新三板掛牌”的燈箱廣告。
據當地人說,他們上市了。而且是這個縣的第一家上市公司…
【編後】我那個姨爹在我讀書時期,跟他有過幾次交集,小時候忒喜歡他,他文化水平不高,但口才特好,是個故事簍子。老家村裡跟姨爹一道兒朝鮮回的,還有個叫老鄒的,瘦高個兒,我記憶里老鄒永遠沒笑過。肩上一把獵槍,後面一條黃狗,屁股上拴著斑鳩,天天不落屋。後來再回去,老鄒不見了,鄰居們都說老鄒被女兒接去武漢享福去了,從此再無老鄒任何音訊。
向偉大的負重前行者們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