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當然是一個讀圖時代,但我越來越喜歡看圖的原因,是在圖片不經意的角落裡,能看到美麗的餐具。
Apartamento就是一本“不經意”得相當認真的雜誌。這本雜誌每期都採訪全世界各地的藝術家,但我很少讀其中的文字的內容,而是將這本雜誌裡的圖片當作我的家居和餐桌布置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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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其他家居類雜誌的光鮮亮麗,讓人根本不敢步入的精心擺設完全不同。Apartamento的視角彷彿一個朋友,闖進了藝術家的日常生活,在各個角落隨便拍照。
那是真實的、放鬆的家,主人們用了並不複雜也並不鋪張的色彩,瓶罐,稍加點綴,生活就容易而美好了起來。
餐桌相關的角落最耐看,最需要實用性與美感兼備,常常看著看著就一拍大腿:“原來這樣的盤子也挺好看的!趕緊買!”
伊娃·法佈雷加斯在巴塞羅那的工作室值得學習,她原木色的桌面上的餐具,是最基本款的白色淺陶瓷碟,配合了基本的白牆,裡面可以用來放水果,我相信,在興之所至的時候,她也可以用這些碟子來調製水彩。
自然酒製造者Patrick Bouju家裡的餐邊櫃上赫然出現了中國的茶葉盒子,之所以判斷不是酒盒子,是因為很有可能第一個詞是“陸羽”,用我們中國的菜板來放乳酪的想法,立刻就可以學起來。
Samiro Yunoki,這位將近百歲的日本藝術家彷彿是在告訴我們,帶蓋的咖啡杯可以是家居的好選擇,放在紅色的漆盤裡端上,會贏得一片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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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光是讀書的焦點現在轉移,現在我也更喜歡看舒緩、情節若有似無的電影,最近迷戀埃裡克·侯麥(Eric Rohmer),他不光是電影大師,也是服裝搭配和餐桌裝飾的高手。鏡頭彷彿紀錄片一樣冷靜,但裡面的鍋碗碟卻都有相當的美學造詣。
侯麥喜歡跟沒有經驗的新人演員合作,這些美麗的人,在他的鏡頭下對話、戀愛、吃喝,不經意地跟餐桌一起,變作考究的畫面。
原來我一直認為素色的碟子才好看,帶有花朵圖案的餐具會顯得俗氣,但看了《春天的故事》才知道,春天的氣息要搭配鮮豔的衣服、鮮豔的人——穿花襯衫也不露怯的青春少女,在外表與氣質上都跟相對稚拙的陶器很搭調。
侯麥電影的道具是看似普通,但細部雕琢。下面圖中這一套喝咖啡的器具在鏡頭裡就顯眼而協調,它的出現柔和了辦公室傢俱的冷硬線條。不得不讓人感嘆中國瓷器風格在歐洲確實有一種特別的美學對撞效果。
而對稱構圖的斗室,讓人想起了韋斯安德森,但這張餐桌的美術細節不像韋斯安德森那麼炫技。侯麥使用了彩色陶器的杯子,玻璃菸灰缸,背後的小桌子上放著木質的水果籃,演員的手中還有一張藍色的手絹,不同餐具之間的材質、色彩,都是錯落開的,造成了一種賞心悅目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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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藝術史,我現在也從神性向人性迴歸。歐洲的藝術有一大半在修道院的牆上,有一小半在餐桌上,繪畫雕塑向來崇高,從而不太注意到日常生活裡的製造品。但歐洲生活的儀式感,其實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於對餐具製造的追求。
第一次看到Bernard Palissy的名字,是在《基督山伯爵》當中,看到他的作品的一瞬間,我與大仲馬同樣的驚訝與震撼,這位陶瓷家為了做出中國青花,甚至燒燬了自己的傢俱和地板,以增添爐火的溫度。
雖然他最終失敗了,但發明了自己的鄉村陶器風格。在盤子上雕刻出了活靈活現的魚類、甲殼類動物、爬行動物、蕨類植物和花朵。
以前讀藝術史,只看到加洛林、哥特、羅馬式、文藝復興等時期的繪畫與雕塑,沿著大師們的足跡在時光裡向古代走。
現在,我更願意關注象徵著俗世歡愉的工藝品,去研究馬約莉卡的陶器、穆拉諾的玻璃器,在這個器物的世界裡,看工匠們是如何認真對待著餐桌,他們將蜂飛蝶舞的浪漫與美好都灌注在了小小的盤子和碗碟裡,而這些精美的構思,一點點變化到今天,才有了我們的餐桌。
博物館裡的藝術品和餐桌上的藝術品,對人的靈魂來說同樣重要,一個讓人尊敬歷史,一個讓人享受現實。回到家中,欣賞著餐桌上的美麗,會由衷的覺得“真好啊,雖然世界吵吵嚷嚷,但自己仍然保有家的美好”。
讓生活中珍貴的時刻跟家人一起度過,讓這些時刻變成美麗的記憶。這就是藝術的作用,也是我們現在越來越愛在文藝作品裡尋覓那些美麗的碗盤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