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閒珍
秋意深深,夜晚,不再苦於夏的燠熱,熄燈後,躺在涼蓆上,窗外傳來唧唧的秋蟲聲。夜半醒來,朦朧月色裡,仍是蟲聲唧唧,唧唧復唧唧。
我住的地方,本來不是鬧市或居民小區,也遠隔工廠和大道,它是校園裡的一處,又和日常的校園隔斷,白天的時間,校園裡各種聲響近在咫尺,而夜靜之後,學子們正在酣酣的夢裡,四處也沒有了喧囂的市聲,這唧唧的蟲聲就顯得很清晰,唧唧唧唧,這是秋蟲第幾聲呵,入秋以來,夜夜不停,自然,我是無法計算的,但這樣的蟲音並不讓我厭煩,我靜聽著這唧唧的秋聲,這聲音似乎是單調的,但這是生命的吟唱呵。你聽,這幾聲是有平仄起伏的,那幾聲不乏宮、商、角、徵、羽的變化、轉換,我在夜半時分的聆聽是自然與我的資訊,漸漸地。我又沉睡在秋蟲的吟唱裡。我感謝這樣的天籟之音。
其實,也難為了這些秋蟲,因為它們吟唱的環境實在是不好,它們的居所只是在一樓兩戶人家院子裡的一角,小小院子的角落有不大的一個花壇,裡面種著一株葡萄樹和一株枇杷樹,我想,這些秋蟲就只能容身在這裡的泥土和樹木間而已,此外四處都是堅硬的水泥地面,隔牆的偌大校園已經完全被大理石塊和水泥硬化了,它們如何居身其間呢。唉,就是這樣小小的空間,它們也忘不了自己的傾情歌唱,這樣的秋蟲精神,可以令人一嘆了。
昔日的人聽了秋蟲的吟唱有輾轉不眠的,那多半是漂泊者或失意計程車子。清代常州詞人黃仲則的《南鄉子》詞寫道:“深怕數秋更,況復秋聲徹夜驚。第一雁聲聽不得,才聽,又是秋蟲第一聲。悽絕夢迴程,冷雨愁花伴小庭。遙想故人千里外,關情,一樣疏窗一樣燈。”這位多情又薄命的才子真是讓人同情了。仕途蹭蹬,故鄉遠離,秋蟲第一聲裡,光陰又被偷走許多,人生的況味也許在秋天體驗得最充分吧。
我是沒有常州才子的傷感的,雖也遠離塞北故鄉,但已在江南安居多年,平平凡凡,也自得一種平靜的執守。熬過了江南悶熱無比的夏,秋給予我的是漸漸增多的晴朗、清涼。在這個秋夜裡,秋蟲的鳴響,何關淒涼,何關惆悵呢?秋蟲的吟唱是生命的律動之美,不啻是自然的音符,它給我提示著要理解生命中的意趣,我何不樂生命中的所樂呢。我是平凡的,那就守住這份平凡好了。正像秋蟲,為自然歌唱,為生命傾情,坦蕩而歌。
生在江南的葉紹鈞先生在一篇文章裡寫到故鄉的秋蟲:“到夜呢,明耀的星月和輕微的涼風看守著整夜,在這境界這時間裡唯一足以感動心情的就是秋蟲的合奏。它們高低宏細疾徐作歇,彷彿經過樂師的精心訓練,所以這樣地無可批評,躊躇滿志。其實它們每一個都是神妙的樂師;眾妙畢集,各抒靈趣,哪有不成人間絕響的呢。” 葉氏的文章原意如何另當別論,可他對秋蟲的鐘情我是讚賞的。秋蟲之音,在荒原郊野也不足為奇,而在紛擾的人居鬧市裡,秋蟲的歌唱,怕是自然給予我們的一種饋贈吧,也許有一番苦心在裡面呢。
我靜思,在煩雜的庸常中我們不能有負自然的饋贈,都市中人到野外隨意走走也是與自然的接觸呢。“鳶飛唳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返。”神奇的自然真是可以療治人的俗病塵心。還有,人本來是自然之子,但在世間的名利競爭裡我們完全異化為社會性的動物了,來自自然的屬性越來越少。在月光下吟詩的人可能被看作瘋子,而在嘈雜的歌廳裡抱著麥克風一頓豪唱的人卻獨領著風騷,這豈非咄咄怪事?其實,親近自然才是人類應該永遠要遵循的生命法則。
在這如水的秋夜裡,就在意秋蟲的鳴響吧。
《巴蜀文學》出品
主編:筆墨舒捲
達州廣播電視報(達州新報)《鳳凰樓》副刊選稿基地。
凡在“巴蜀文學”平臺上同期閱讀量較高的優質稿件,將被達州廣播電視報選用。
投稿郵箱:[email protected]
特別說明:作者投稿時,須標明“原創文章,文責自負”字樣,如沒標明或不是原創稿件一律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