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鐘,到達不凍泉,
前方出現了一個路牌,直行是青藏公路109線,通往聖地拉薩,左轉是曲不公路(曲麻萊縣至不凍泉)。
緊隨前車拐彎時,望著前方的星空說藍不藍、說白不白,總覺得有些詭異。
這些年漂泊在路上,陪伴我的除了大地,就是頭頂這塊變幻莫測的天空,大地給予我種子依賴壤土般的踏實和溫暖,而昊天大帝掌管之下的天空卻想盡辦法製造著風雪雷電的磨難,讓我疲於奔命苦不堪言。時間久了,自己竟然在握著方向盤,穿梭於崖壁山谷之時學會了思考,在路上,內視自己的生命,外視這紛繁複雜的世界,肢解命與運的由來和走向,給自己繼續走下去的理由與決心。
前方,一輪皓月掛在雪山之頂,
我們行駛在無窮無盡的盤山公路上。
離開了青藏公路,由“喧囂”墜入冷寂,心猶如一塊豆腐塊被細繩提了起來,晃晃悠悠,毫無著落,隨時都會掉下來。這條路太冷清了,行駛了一個小時也見不到一輛車子,對講機沉默著,多嘴噪舌的席桑也不說話了,望著兩側黑乎乎的戈壁,我想起了阿爾金山,想起了前面歐曼車上老哥說他弟弟連人帶車失蹤的事兒,想起了腦海中殘存的與神秘崑崙有關的奇聞軼事,前途未卜,心中竟然生起了悔意,也許他孃的不該來這個地方啊!
此時天已經大亮,公路左側是一座座巍峨雄偉的雪山。白雲之下,雪山深處不知隱藏著多少未知的秘密。
經過曲麻河鄉,在葉格有一條岔路,南下一直通往曲麻萊縣、玉樹,我們幾輛車北上秋智前往麻多鄉方向。
昨夜十二點鐘從格爾木出發,到現在已經連續跑了十幾個小時,人困馬乏,帶路的“牛頭”卻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三輛歐曼車打了雙閃,硬停了下來,他才無奈的也停在了前方。
我開啟地圖看了一下,除了楚瑪爾河時左時右伴隨著我們之外,自己糊里糊塗的根本分辨不清到了哪裡?前方究竟還有多遠?
急促的喇叭聲響,帶路的人有些不耐煩了,車隊繼續出發。
遠遠的看見前方出現了一道埡口,
翻越以後,下到平地,前方帶路的牛頭越野車離開了大路,駛下了一條便道,路面坎坷不平。
將近中午時,到達一座大山的後面,背倚崖壁下有一個臨時的帳篷營地。營地很大,帳篷旁邊停著好幾輛像我們一樣的重型自卸車,還有兩輛專拉機械裝置的半掛車,馱著兩臺挖掘機,一個衣著破舊的人正拿著油槍加油。
牛頭越野車停在帳篷前面,戴墨鏡的馬仔降下車窗玻璃,陰沉著臉給我們擺手讓過去。
帳篷裡面走出來一個老者,六十多歲,黑紅的臉龐,滿手的麵粉。墨鏡對著他吼道:
“多做五個人的飯,再給他們搭個帳篷,休息一下,晚上他們要出車拉礦。”
老者忙不迭的哈腰點頭,掀開簾子讓我們進去,越野車掉頭而去,車後揚起一股股煙塵。
席桑愛說愛笑,一頓飯沒吃下來就和帳篷裡的幾個人混熟了:
與我們從格爾木同行來的三輛車有三個司機,他們來自湖南冷水江,原先在阿克蘇拉煤,後來來到青海烏圖美仁附近的格庫鐵路上拉料。大個子憨憨的叫做齊大江,另一個是他的弟弟小海。在納赤臺檢查車子的是老徐,五十多歲,為人忠厚老實,他的弟弟年輕氣盛,為件小事兒別了幾句嘴,就偷偷的駕車離去,至今音訊全無。
做飯的老者姓馬,家是共和縣的,我們向他打聽這裡的情況,總是面無表情的搖頭,一問三不知,不過從他渾濁的眼睛可以隱隱看到有些恐懼。
還有幾個拉礦司機和半掛車上的人住在另外一個帳篷,彼此不熟悉,也不好意思去打擾人家。
回到為我們新搭的帳篷裡,大江小海挨床就睡,席桑還在看那本破書,老徐與我住對面,躺下後,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乾脆坐起來,掀開帳篷上的小窗戶,清冷的空氣瞬時間鑽進來,他長呼了一口氣對我說:
“牛,我現在就不能閉眼,一閉上眼睛就看到弟弟被埋在土裡,哭著喊著讓我救他。”
我嘆了一口氣,仰躺在床上,眼睛從小窗戶的縫隙中窺探著外面的世界,思緒也隨之飛出室外,飛向天空,飛回到十幾年前的曲麻河……
二零零四年,我在青藏鐵路格拉段打工,駕駛一輛隸屬於中鐵##局的自卸車,那年的十一月份,原本十三輛車的車隊大部分都下山去格爾木了,只留下我和中堂、空軍三輛車子留在措納湖工地做回填,
人走樓空,院子裡少了人氣就顯得冷冷清清,煞是寂寞。
一天午後,工區的一個隊長急匆匆的找上門來,說是局裡幾位領導駕車去曲麻河看冰川時兩輛車陷進了一對兒,打來衛星電話讓我們開一輛大車去救援。
中堂和空軍出車了,我給車隊隊長老黃打電話請示過,就駕車隨著那人離開了工區宿舍,在大門口,還有兩位幹活兒的工人等在那裡。我升起車廂,他們抬了十幾根鐵路枕木扔了進去,隨後鑽進駕駛室,和我一起去救援。
那年大雪,青藏公路早就封住了,放眼蒼穹,天地之間除了潔白的聖山就是褪色的灰黃。
兩位工人都是年輕人,一個坐在副駕駛一個坐在臥鋪裡,他們都有些拘束,不說話,眼睛一直注視著窗外。
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是一副娃娃臉的青年,大眼、修眉、皓齒,雖然青藏高原上海拔高、紫外線強,但是也沒有把他那副白皙的臉變了顏色。
從五月份進入藏北安多工地以來,機械活兒少苦力活兒多,經常和揹著沉重石塊磊護坡的甘青農民弟兄們在一起,看著尖利的石頭磨破護肩,深深的扎進肉裡,我的心裡就淌起了淚水。
我最討厭的就是司機們在一起聊天時“民工長民工短”的說話,同樣都是打工仔,同樣都是流血出汗賣力氣,難道說司機就比人家高一等嗎?
鐵路局的工人也挺辛苦,不過捧的是正兒八經的“鐵飯碗”,工資是我們打工仔的幾倍,待遇更不用說。身處海拔四千八百米的藏北,有時缺氧難耐,別說我們,就連黃隊長也吸不了醫用氧,只能抱著焊車切割用的鐵氧氣瓶子吸幾口。我堅定的相信,在人家的眼裡我們這些貨車司機與背石頭砌路基的兄弟們一樣,都是民工。
青藏鐵路,人們讚頌它是高原雪山上綻放的花朵,而在我看來,那些無數默默無聞的打工者更像是擎著花朵綠葉的枝幹,雖然枯黃皴裂,卻依然迎風肅立、無怨無悔。
從安多措納湖工地到曲麻河有六百多公里,我一路沒歇整整跑了十個小時,到達遇險地點時已經是半夜了。
燈光下,隱隱約約看見那是一條不甚寬闊的冰河,晶瑩剔透的冰面在光線下像是人白森森的骨頭,有種說不出的邪性和詭異。
鐵路局的領導擠上救援的越野車揚長而去,只留下兩個小車司機,站的遠遠的,既不出手幫忙,也不過來答腔,彷彿救援之事兒與他們無關。
我也懶得理他們,小心翼翼調過車頭,注視著兩側後視鏡,擺正車尾朝著冰河退去,到達位置後打開後門保險鉤,升起車廂卸下枕木,兩位民工兄弟抬起木頭,一根根碼在沒有凍硬、有些鬆軟的岸邊,我掛上倒檔,小心的退退走走試驗了幾次,覺得沒問題了,才讓他們掛上鋼絲繩,很輕鬆的就把第一輛越野車拖了出來。
但是,拖第二輛車子時卻出現了難題,也不知司機咋開的,竟然陷在河的正中央,一是距離岸邊較遠,二是兩隻前輪壓塌了冰面,掉進了水裡,只有後輪還在冰上,車屁股撅得高高的,看樣子隨時都會掉下去。
現在我們面臨的問題是誰去踏上冰河,走到車後掛鋼絲繩。領導們“百忙之中”來到這裡“考查”冰川,一天下來,又驚又怕,早已經飛回了爪哇國。
兩位民工兄弟對視了一眼,娃娃臉就拖著鋼絲繩向河中央走去,我的心裡像被針扎般一痛,又倏的提了起來,既覺得可氣無奈又替他擔心。
果然,在娃娃臉一點一點挪到車後,剛剛掛上鋼絲繩準備轉身回來時,冰層不堪重負突然裂開了,他毫無聲息的掉了下去,一陣陣驚恐的喊聲在曠野中迴盪。
我跳下車子,抓起一盤救援繩,和另一個人向他跑去,頭燈照射下, 他渾身溼透,臉被凍得蒼白,死死的抓住我扔過去的繩頭,一下一下爬上冰面,手慢慢向我伸來,艱難的說:救救我,救救我……
突然,帳篷的簾子掀開,墨鏡走了進來,大聲說:
“快起來,馬上發車,拉礦!”
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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