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取兩頭,後取中間”是毛主席制定的平津戰役戰略,西頭是張家口,東頭是塘沽。
1948年12月20日,在得知張家口和新保安開打後,毛主席將目光迅速移向地圖上的塘沽。
眼下,平綏線為我軍控制,西逃之路完全被堵。接下來,平津戰役的重心自然要轉移到圍殲平、津、塘蔣介石的嫡系部隊上來。
至於下一步棋如何走,毛主席胸有成竹。
毛主席的思路,是打大殲滅戰,不讓華北之敵的一兵一卒逃脫。我軍殲滅新保安、張家口之敵,實現了毛主席的西線戰略計劃。
那麼,東線呢,即“先取塘沽,後攻天津”,徹底斷絕華北敵軍的南逃退路。
於是,毛主席用手中的紅鉛筆,在地圖上那個標有塘沽字樣的地方,畫了一個圈。被畫有紅圈的塘沽,醒目得很,一下子從地圖上凸現出來。
塘沽,地處天津以東,位於海河入海口北側,西距天津45公里,是華北地區重要的海運港口。
從歷史上看,自明代以來,塘沽就是海防要塞。它不僅是天津沿海的一道屏障,也是北平通往海上的一個門戶。
由於此處港灣水深,冬天不結冰,可以停泊大型船艦,因此,深得華北剿共總司令傅作義的重視,解放戰爭期間一直以重兵把守。
在傅作義看來,塘沽是他與南京政府聯絡的通道,是他接受美援裝備及物資的視窗,同時,也是他在萬不得已時保留的一條從海上南撤的退路。
於是,傅作義從南京參加軍事會議返回北平之後,便立即任命第17兵團司令官侯鏡如為津塘防守區司令,以92軍、62軍和86軍來加強塘沽地區的防衛。
現在,被毛主席用紅色鉛筆在地圖上畫了圈的塘沽,同樣在另一個不同的場合,被林彪畫了一個圈。
隨後,林彪放下手中的紅鉛筆,宣佈命令,由7縱司令員鄧華、政治委員吳富善統一指揮2縱,7縱、9縱共10個師,殲滅塘沽和大沽之敵,即進行塘沽戰役。並預定,戰役發起攻擊的時間為12月27日以後。
林彪作出上述決定的這一天,是1948年12月20日。
第二天,也就是1948年12月21日,毛主席電告林彪等:
攻擊塘沽的遲早,以我軍由大沽或塘沽附近,是否可以炮擊塘沽海港和完全封鎖塘沽來作決定。
如果塘沽海港能由炮火完全封鎖,敵人無法逃跑,則可從容部署攻擊,不必性急,大體於本月底或下月上旬奪取塘沽即可。
根據毛主席的指示和林彪的安排,7縱司令員鄧華,政委吳富善分頭派出部隊,深入前沿偵察敵情,以便制定具體的作戰計劃。
會商結束時,3個縱隊的將領們信心很足,按照以往經驗,動用10個師的兵力,拿下塘沽,不成問題。所以,他們在分手時,心情很好地相互開起了玩笑。
這個說:“喂,悠著一點打啊,別太貪了,把屬於我們的活兒順手稍帶攬了過去!”
那個說:“你就放心好啦,都是老戰友老夥計,我們有肉吃,自然少不了你們有湯喝!”
但這種好心情持續時間不長,3個縱隊的將領們神情便嚴肅起來。
他們幾乎同時發現,這個仗不好打!
究竟怎麼回事?先說說7縱。
7縱司令員鄧華派偵察分隊,很快摸清了敵人的情況。據偵察兵報告,此處屬於水網地帶,溝渠縱橫,沼澤遍地,加上水中鹽鹼含量較大,即使是寒冬臘月都不上凍結冰。
這樣一來,不僅不利於大部隊機動作戰,而且重火器也不便展開。
此外,守敵有主力艦重慶號以及其他十多艘軍艦協助防衛,且津塘防守司令侯鏡如的司令部就設在艦上,一旦雙方交戰,敵人稍感危險便放棄陸上的陣地,逃往海上。海上的軍艦亦可以用炮火對我軍的進攻進行攔截。
鄧華思考再三,為了穩妥,決定派少量部隊對敵人進行一次試探性攻擊
12月23日,7縱20師在縱隊炮兵團和師山炮營的火力掩護下,開始攻擊敵方的海灘車站。炮火十分猛烈。
起先,我方炮火佔上風,步兵紛紛出擊,但很快,敵人的遠端大炮,以密集的火力,對我方進行了壓制。
而在我步兵前進的道路上,無乎一覽無餘,沒有什麼地形地物可供利用。也就等於說,戰士們完全暴露在敵人的火力射擊之下。
打到後來,雖然殲敵700餘人,但我軍損失慘重,竟傷亡600多人——幾乎打了一個平手!
這樣的仗,對7縱司令員鄧華來說,近乎於恥辱。
身經百戰的鄧華,1927年3月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1928年參加湘南起義後,隨朱德、陳毅上了井岡山。時年20歲,就擔任了紅軍的師政委。抗戰期間,參加過平型關戰鬥和百團大戰。
解放戰爭中,他率領7縱圍殲廖耀湘兵團,生俘國民黨軍49軍軍長鄭庭笈等高階將領多人,是我軍中赫赫有名的一員戰將。
眼下,這麼難打的仗,他還是第一回遇上。對此,鄧華心裡十分焦急。
再說說2縱。
2縱司令員劉震親自帶領各師的指揮員頂風冒雪來到預定的作戰區域勘察地形。
劉震將軍頗具傳奇色彩。1934年5月6日,徐海東軍長指揮紅25軍奇襲皖西羅田縣城(現屬湖北),殲敵一部,繳獲武器上百、法幣7000。
戰後總結,劉震卻說:“此役不算全勝。”然後,劉震挑出戰鬥中存在的諸多問題。徐海東聽了大喜,說:“劉震這個兵有戰術眼光,可以當連長指導員!”
隨後,劉震便破格由戰士直接提拔為75師224團1營1連指導員。
紅25軍在長嶺崗擊潰東北軍115師,繳獲山炮多門,徐海東因紅軍中無人懂得使用,打算埋了毀了。劉震好學,便拿來擺弄,結果總能把炮打響,在戰鬥中派上用場。
為此,徐海東曾高興地獎賞過他毛巾一條,茶缸一隻。
後來,抗日戰爭中,劉震將繳獲的一門日本迫擊炮,改裝成曲射平射兩用炮,攻克過敵人140多個據點!
可是,面對塘沽眾多的溝渠水窪以及那些冬天不結冰的大片鹽田,即使善於用炮的劉震,也感到無力封鎖海面和切斷敵人海上的退路。
最後說說9縱。
9縱和7縱的經歷大同小異。12月24日,9縱司令員詹才芳派75團對大沽進行試攻,結果守敵海陸協同,炮火兇狠,致使我軍兩次突擊都未奏效。
更讓詹才芳惱火的是,9縱由7縱的21師配合,攻佔塘沽西北的新河鎮。此仗從早上8點鐘,一直打到下午6點,整整打了 10個小時,結果呢,僅僅殲敵140多人,而自己卻傷亡400人,虧不虧吧,簡直如同打了一場敗仗!
12月25日,3個縱隊的將領們不約而同地走到了一起。
鄧華說:“窩囊,真窩囊,試探性地打了一下,看來這塊骨頭不大好啃啊!”
接著,鄧華說:“你們知道,我老鄧可不是那種遇到一點困難就往後退縮的人。眼下,在這樣的地形和敵情條件下,用3個縱隊的兵力打塘沽,不僅部隊面臨很大的傷亡,而且很難速戰速決,達到預想的目的與效果。”
詹才芳說:“對,要是這樣打下去,損耗太大,最多隻能封鎖塘沽港口,卻不能全殲敵人。”
“此外,一旦塘沽之戰不能速決,待打到一定程度時,沒準天津的敵人就有可能乘機突圍,或是東進塘沽,或是西逃北平,若是那樣,平津戰役的情況就會變得複雜化了。”
“依我看,對塘沽之敵的攻擊,在時間上宜推遲,以便進行更加充分的準備。”
劉震想了想,說:“要是我們換個思路,不打塘沽,打天津,不是同樣可以達到阻止平津之敵從海上逃跑嗎?再說,打天津的影響要比打塘沽大多了,而且對我們更為有利。”
說到這兒,大家一時沉默下來。因為“先取塘沽,後攻天津”是中央軍委和毛主席制定的作戰部署,林彪也是同意的。要是推遲塘沽戰役的發起時間,或是改變這樣一個作戰計劃,事關大局,則並不是他們3個縱隊的司令員所能當家做主、拍板決定的。
況且,他們想過,塘沽之戰,是我東北野戰軍入關打的第一大仗,對外界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 !
但這又不能不讓他們去想。畢竟他們是塘沽戰役作戰計劃的具體落實者。山一般的重任,擔在他們的肩上啊!
怎麼辦?
劉震笑了笑,最先打破沉寂:“一切戰爭指導規律,依照歷史的發展而發展,依照戰爭的發展而發展,一成不變的東西是沒有的——哎,這可不是我說的,是毛主席說的。”
詹才芳跟著說:“如果計劃和情況不符合,就必須依照新的認識,構成新的判斷,定下新的決心,把已定的計劃進行改變,使之適合於新的情況——這也不是我說的,是毛主席說的。”
作為塘沽戰役的指揮,鄧華表態說:“既然英雄所見略同,那我們就實事求是,把我們的意見,用電報的形式,聯名上報給林總。”
鄧華在說這席話的時候,語氣相當平靜。
然而,就是這麼一句聲音並不洪亮的話語,擲地有聲,分量該有多麼重啊!
當晚,3個縱隊的將領們經過慎重研究與討論,共同簽發瞭如下內容的一封電報:
1.塘沽東為渤海,南為海河,我軍無法四面包圍,炮火也很難封鎖海口,我軍傳統慣用的穿插分割戰法無法奏效。
2.塘沽前沿河溝很多,水深及腹,潮來更深,不利於大部隊機動。即使打下了河溝,部隊還得穿越草地、鹽田,直接暴露在蔣軍海軍炮火之下。
3.塘沽市街狹長,部隊張網展開有難度,而且容易形成平推,斷市內敵人之退路非常困難。
4.目前打塘沽必須做好充分的準備,否則會打成莽撞仗,代價很大,時間很長,還不能殲滅敵人。
5.據我們估計,塘沽為平津敵人惟一退路,只要天津還在,他們就會繼續守。據抓到的俘虜供述,敵人目前仍在塘沽趕修工事。
6.既然塘沽之敵短時間內不會逃跑,那麼我軍可以改變目標,先打天津。
電報發出後,3個縱隊的將領們不免有些緊張,他們對作戰方案作出瞭如此大的變動,東北野戰軍總部和中央軍委能同意嗎?林彪會怎麼認為?毛主席又會怎麼看待他們?
時針在一分一秒地走著。在靜靜的氛圍之中,林彪在看地圖。
林彪盯著那張地圖已經很久了,以至於你不知道他是在看地圖,還是借用看地圖的方式腦子裡思考其他問題。
他時常會抱手於胸前,用一種固定的姿勢,一動不動,獨自默默地坐上一兩個小時。
地圖上的塘沽與天津,被幾隻拖著長長尾巴的紅色箭頭追趕著,像是某頭就要被叼住的獵物。而此刻,林彪的目光落在它們身上,如同靶心插上了一支支呼嘯而至的箭。
塘沽前線指揮員聯名發來的電報,林彪收到了。
華北軍區參謀長趙爾陸向平津前線總部發來的敵情報告,林彪也收到了。
林彪是個不按常規思維的人。眼下,林彪正在把從不同方向發來的這兩封電報,放在同一個層面上比對,然後進行思考。
鄧華等人說,塘沽東南兩面臨海,且登陸處都是鹽田,冬季不結冰,不便於大兵力使用。何況侯鏡如的指揮部設在軍艦上。他的5個師,一有風吹草動,就往海上逃,以至於難以將他們全部殲滅。
趙爾陸說,據諜息,平津地區的國民黨軍準備突圍。其跡象為,傅作義急電召回他在平津司令部進行和談的代表。
此外,蔣介石從12月15日起,連續數日,派人來北平和天津進行遊說,尤其是12月23日,蔣介石的兒子蔣經國親自出馬,來到北平,加重了運作的砥碼。
這些人穿梭不息,其目的在於勸說傅作義和陳長捷將部隊集中到天津或是塘沽,然後從海上撤離。
兩封來電透露出的資訊,很快引起了林彪的警覺。
由此,林彪作出了平津之敵突圍象徵甚多的判斷。
在林彪看來,我軍攻擊塘沽時,平津的敵人有極大的可能冒險向塘沽突圍和增援的企圖。如果我軍攻擊塘沽不能迅速得手,那麼就會放跑平津幾十萬敵人。
但從鄧華等塘沽一線指揮員的來電中,林彪不難看出,要想迅速拿下塘沽,的確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其間還有一個特殊的神秘人物,也對林彪說過塘沽不好打。這個特殊而又神秘的人物,就是國民黨天津塘沽防守司令侯鏡如。
算起來,侯鏡如還是林彪的學長,黃埔一期生,早在國共第一次合作時期,侯鏡如就加入過中國共產黨,並在1927年八一南昌起義時,擔任過賀龍所在部隊的教導團團長。
後來侯鏡如在河南搞兵運失敗被捕,出獄之後便同共產黨失去了聯絡。再後來,侯鏡如委身於國民黨軍隊。
直到1948年8月侯鏡如的外甥、中共地下黨黨員李介人給他帶去一封黨中央的密信,希望他能在關鍵時刻有所作為,侯鏡如這才彷彿想起自己以往的歲月裡,曾經有過那麼一段紅色的經歷。
侯鏡如動了心,他默許手下的92軍軍長黃翔同東北野戰軍第3縱隊取得聯絡,伺機起義。
此外,在解放軍隔斷津、塘,準備攻打塘沽時,侯鏡如曾將平津國民黨軍佈防圖呈給中共地下黨員李介人看,並提出,若是對方攻打塘沽,傷亡必大,而守軍極易從海上撤走,為此建議改打天津………
對李介人,侯鏡如不完全放心,還特地另外派人給林彪送過一封信,說貴軍為何不去攻打天津?
現在看來,似乎有些黑色幽默般的可笑而又滑稽,兩軍對壘,一方的司令竟然暗通另一方,且胳膊肘朝外拐,悄悄地在幫對方的忙。
但這卻是歷史的真實。生活的千變萬化與豐富多彩,常常會超越人們的經驗範疇之外,讓正常的想像瞬間變得蒼白無力。
3個縱隊的將領們在忐忑不安中,等來了平津前線司令部的回電:劉亞樓參謀長明晨帶有關人員到7縱指揮部聽取彙報,並實地察看地形。”
這就是說,儘管上級沒有對他們變動作戰方案的意見作出直接的或明確的答覆,但領導的重視,卻讓這3個縱隊的指揮員感到十分欣慰。
其實,他們發出的電報送達林彪手中時,林彪也像他們一樣,一度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先取兩頭,後取中間”是中央軍委和毛主席的作戰計劃。“兩頭”的西頭,是張家口,東頭便指的是塘沽。
此間,毛主席一再提出“力爭先殲塘沽之敵,控制海口”,只要殲滅了塘沽之敵,控制海口於我手中,則全域性勝利在望。
而眼下林彪從來電中看出,塘沽前線指揮員顯然認為這一仗暫時不打為好,或在精心準備之後再打。可是那樣,時間又不允許。
這讓林彪有點犯難。
林彪在思考。林彪思考問題時,有個嗜好,即吃黃豆。他吃得很慢,一粒黃豆在他嘴裡能嚼很長時間。甚至有時嚼著嚼著,他會中途停下來,就像把吃黃豆這件事忘了似的,以至於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然後繼續嚼。
因此,林彪的衣兜裡,經常裝著一兩把炒熟的黃豆。而這一兩把黃豆,足以讓他吃上好多天。
眼下,林彪一邊慢慢地嚼食著黃豆,一邊在思考到底打不打塘沽。
其實,林彪也認同前線指揮員意見,但他不好馬上表態。於是,林彪想了想,把參謀長劉亞樓叫了過來。
與不愛說話的林彪不同,劉亞樓可以算個“話癆”,老人都說他喜歡吹牛,在哪個地方一坐,天南地北侃一通,很快就能聚集一批人當他聽眾。
劉亞樓一進門就笑呵呵地:“喲,101首長啃黃豆那麼吃勁,是不是遇到難事兒了,我來解決吧。”
在四野中,劉亞樓最愛開林彪玩笑。有一次劉亞樓當眾吹他19歲當營長,如何如何能幹。林彪路過時聽到了,只蹦出五個字:“小營長不錯。”
劉亞樓哈哈大笑:“我是小營長,101那時才大我5歲吧,可以叫您小軍團長不。”
開玩笑歸開玩笑,劉亞樓對林彪一向是很尊重而又恭敬地,林彪有事找劉亞樓,劉亞樓經常是小跑著去。
這次,林彪不說話,只是遞給鄧華的電報讓劉亞樓看,估摸著劉亞樓看完了,林彪才慢悠悠地說:“你去一趟塘沽前線,研究研究,給個結論。”
12月26日上午9時左右,東北野戰軍參謀長劉亞樓和特種兵縱隊司令員蕭華,率領作戰處長蘇靜等人一行,乘坐吉普車風塵僕僕地來到了7縱駐地。
劉亞樓下車後,立即召集會議,聽取彙報。
鄧華是塘沽前線指揮,最有發言權,他先是從塘沽地形方面分析了部隊展開攻擊的困難。
他說,敵人以塘沽外圍鹽灘地為防禦前沿,從正面向縱深層層設防。雖然我可以利用鹽堤作為攻擊出發地,但要接近敵人的前沿陣地,仍要透過大片鹽田。
也就是說,開闊地太大,於我極為不利。如果在這種情況下,冒著敵人陸上和海上的交叉火力強行進攻,將付出很大的代價。
接著,鄧華彙報了部隊試攻的情況。鄧華說,打得很被動,整個的感覺就是老牛掉進水井裡,有勁使不上。
最後,鄧華認為,在目前情況下,仗不是不可以打,但付出與獲取不成正比,只能把敵人趕走,很難按照東北野戰軍總部的要求,全殲敵人,迅速佔領塘沽。
劉亞樓認真地聽著,並不時在筆記本上作記錄。
聽完彙報,劉亞樓不急於表態。他合上筆記本,對蕭華等人說:“走,出去看看。”
這一天,天很冷,北風呼嘯寒風刺骨。路上到處是積雪。腳踩在雪上,不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鄧華陪同劉亞樓和蕭華一起來到前沿陣地察看地形。他生怕由於他們先前的偵察不夠仔細,留有疑點,而影響總部的作戰決心;
同時,他還擔劉亞樓等人的安全。畢竟這裡離敵人很近,要是被敵人發現了,比較麻煩。敵人艦炮的一個群射,彈著點,足以覆蓋這一大片區域。
於是,劉亞樓用望遠鏡觀察敵陣,鄧華卻在看劉亞樓。
鄧華的心,懸在空中。
不過,好在劉亞樓一行行動隱蔽,在看地形的半天多的時間裡,沒有給敵人任何襲擊的機會。
其間,劉亞樓一言不發。鄧華也不發一言。
直至暮色降臨,他們默默地回到7縱司令部,然後默默地吃晚飯。
飯後,劉亞樓開口說話了。
劉亞樓說:“開會。”接下來,就開會。
會上,劉亞樓說:“聽了彙報,也看了地形,說說我的想法。原先中央軍委和毛主席要我們先打塘沽,目的十分明確,即是為了控制海口,防止天津的敵人從海上逃跑。其次是殲滅敵人,迫使平、津之敵放下武器。”
“但現在看來,由於塘沽地形等原因,仗一旦打起來,不僅代價大,而且難以速決,況且敵人的指揮部設在軍艦上,我們不可能對其進行完全的包圍,這樣也就不能將敵人全殲。一算細賬,是有些不大合算。”
說到這裡,劉亞樓朝與會的3個縱隊的司令員和政委看了一眼,接著,以詢問的口氣說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沒等人回答,劉亞樓笑了笑,然後說:“要是把先打塘沽改為先打天津,你們看,打起仗來是不是更有勝利的把握?”
—席話,使會場的氣氛活躍起來。
鄧華說:“參謀長,其實我們昨天就討論過,先打天津,利多弊少,不僅可以爭取時間,不讓天津的敵人跑掉,而且還可以切斷北平敵人東逃的去路,對敵人起到威懾作用。只是……”
鄧華不說了。
劉亞樓說:”接著往下說。”
鄧華說:“只是便宜了塘沽的5個師,好幾萬敵人從我們的手指縫裡溜了!”
劉亞樓說:“不要什麼都捨不得丟。放棄,是為了更好地獲取。即使讓塘沽的敵人跑了,他們又能跑到哪裡去?遲早會被我們殲滅!”
會上,大家一致決定由7縱參謀長高體乾執筆起草了一份電報,劉亞樓,鄧華等人共同署名後,立即發給了林彪。
在這份電報中,他們建議:
1.我軍應以時刻準備堵擊北平之敵突圍為主要任務,建議以5個縱隊部署於天津周圍,以兩三個師對付兩沽之敵。
2.如北平的敵人突圍,則集中在北平、天津周圍的9個縱隊堵殲。如北平的敵人不突圍,則在攻擊準備完成後,先攻殲天津之敵。
也就是說,他們在此明確地建議,將先打塘沽改為先打天津。
林彪接到電報後,並沒有立即作出改變作戰計劃的決定。
此事事關重大,一定要穩妥。要接受遼瀋戰役中打錦州時給中央軍委發電要求改變部署的教訓。不用著急。等劉亞樓回來,仔細研究後,再作決定也不遲。
這樣一來,從12月27日林彪接到劉亞樓等人從塘沽發來的電報,到12月29日林彪和劉亞樓致電中央軍委建議改變作戰計劃之間,便有了兩天的間隔。
慎重,可以用時間來表現它所具有的程度嗎?
總之,林彪對於放棄攻擊塘沽,轉而攻取天津,態度非常慎重。
劉亞樓回來後,再次將鄧華等人的意見原封不動轉達給林總。林總吃了幾顆黃豆,下決心給中央軍委發電報,並同時附上鄧華的電文。
電報中說:兩沽戰鬥因地開闊,河溝障礙,我兵力用不上,傷亡大而收穫小,我在兩沽附近的部隊皆認為攻兩沽不合算。
我們意見,目前我軍一面準備防平敵突圍,但由於我目前未攻兩沽,敵多半不敢突圍。在此情況下,我軍擬以5個縱隊的兵力包圍天津,進行攻天津的準備。
那麼,毛主席接到電報會怎麼想呢?畢竟先攻塘沽是毛主席最先提出,並且再三強調的啊!
實際上,林彪在平津前線總部面對地圖思考塘沽與天津的戰事時,毛主席也在地圖旁關注著戰局的下一步走向與發展。他和林彪想的幾乎是同一個問題,區別僅僅在於,兩個人所在的地理位置不同而已。
12月29日,當毛主席在西柏坡接到林彪和劉亞樓發來的這封電報後,又詳閱了轉來的鄧華的電報,笑著說:“這個鄧華,膽子真大,不愧是我老鄉哩。”(鄧華和毛主席都是湖南人)
一年多後,朝鮮戰爭爆發,在挑選志願軍司令部組成人員時,毛主席親自點將鄧華,稱讚:“他這個人厲害得很哩,一個電報把我定的東西改了(笑),他坐鎮,我放心。”
看完兩份電報,毛主席仍舊像往常那樣,習慣性地兩手掐於腰間,站在那幅懸掛在牆上的巨大的作戰地圖前,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於當日夜晚覆電林彪:
放棄攻擊兩沽計劃,集中5個縱隊準備奪取天津是完全正確的。兩沽之敵只有5個師,即使從海上跑掉也不要緊。這是西瓜與芝麻的關係。
接下來,毛主席於26、27、28日連續給林彪發電報,要求林彪迅速做好防止平津之敵突圍的計劃。
接到毛主席連續發來的電報後,別看林彪面部濤聲依舊,但他心情卻很好。遵照毛主席的指示,林彪已將放棄攻佔塘沽後的作戰目標移向了天津。隨即下命,調兵遣將。
1.華北第2,第3兵團迅速向北平前進,至此,擔任包圍北平任務的我軍兵力共計13個縱隊,40餘個師,合50多萬人!
2.調東野22個主力師,配屬大口徑火炮 538門、坦克 30輛、裝甲車16輛,負責進攻天津。
天津,在東北野戰軍的槍口指向上,已成為與缺口、準星呈一線的第三個點……
毛主席為了天津這個西瓜,丟了塘沽這個芝麻。而此時的塘沽守軍,卻為“面子”這個芝麻丟了“西瓜”。
眾所周知,防守塘沽的17兵團有3個軍,但實際上,在1948年12月中旬侯鏡如走馬上任來到塘沽時,他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屬於自己的建制部隊。
他的92軍於12月初,被傅作義調到了北平;另兩個軍,即62軍和86 軍,則被部署在天津。
儘管侯鏡如身邊還有個318師,但那僅僅是92軍的預備師。說好聽的,他們是平津戰役打響之後由三個補充團新編而成,說難聽的,那個師簡直就是胡亂拼湊,兵員多半缺額,而武器裝備更是不能提,都是些老掉牙的傢伙,毫無戰鬥力可言。
這樣一來,按照國民黨部隊內部的潛規則,沒有屬於自己建制部隊的長官,能算是官嗎?
所以,擔任塘沽防守司令的侯鏡如,對防守塘沽底氣十分不足。這也是他寫信建議林彪打天津不打塘沽的原因之一。
在塘沽同時駐有外來的87軍和交警第3旅。這兩支部隊原駐唐山、灤縣—帶。傅作義見他的王牌第35軍被共軍圍困在新保安,除了急調92軍等部加強北平的防禦,還將87軍從唐山匆匆撤往塘沽,歸侯鏡如指揮。
可是身為堂堂的塘沽防守司令,侯鏡如根本指揮不動87軍。87軍軍長段沄,湖南衡陽人,和林彪同樣畢業於黃埔軍校四期。從排長幹起,段沄風裡雨裡一級級臺階走了過來,直到升任軍長,說起來,也是一個有本事的人。
尤其是他在蔣介石侍從室工作過,這段非同尋常的經歷,使得段沄自恃是蔣委員長的親信,根本不把侯鏡如看在眼裡。
這也許是後來侯鏡如對段運犯怵的一個原因。
但侯鏡如又不能完全做到對段沄忍氣吞聲。侯鏡如是津塘守備區的司令官,維護個人尊嚴,是他的本能。
這樣一來,侯鏡如與段沄的矛盾便越來越深,衝突亦越來越大。
段沄的87軍,由被稱為“太子軍”的青年軍208師擴編而成,是蔣介石嫡系部隊中的“天之驕子”。他們仰仗頭上的這頂桂冠,蠻橫得很,有違軍紀的事隔三岔五經常發生。
侯鏡如接到手下人報告,說87軍的人光天化日之下公然闖入民宅強姦婦女,大怒,立即派出軍風軍紀糾察隊前往查處。誰知這邊糾察隊剛剛扣了人,那邊段沄就把電話打了過來,大喊大叫,讓侯鏡如放人。
段沄的口氣很大,儼然不把侯鏡如這個司令官當作一回事,這讓侯鏡如很是生氣。他操著濃郁的家鄉河南永城口音,衝著段沄一連喊了數聲“不中!”隨後把電話結束通話。
誰知段沄並不好惹。諸如此類的摩擦發生多了,段沄便暗地裡使壞,不斷給侯鏡如製造麻煩。
最厲害的一招是段沄勾結華北戰地督察組組長羅奇,不斷在蔣介石耳邊吹風,結果導致蔣介石下令撤換了侯鏡如部下張伯權師長的職務。
張伯權是侯鏡如的連襟。整治張伯權,實際上就是整治侯鏡如。事後,儘管侯鏡如心知肚明,知道是段沄給他腳下下的絆,卻只能打掉了牙往肚裡吞,暗自吃了個啞巴虧。
在對塘沽的防禦部署上,侯鏡如並不能完全當家做主。在塘沽,隸屬侯鏡如自己編制的部隊僅佔少數,而主力則是外來戶87軍。
於是,侯鏡如不得不硬著頭皮派他的參謀長李狄秋和作戰處長賴惕安低三下四地去找段沄商量。段沄故意拿架子,明知李狄秋和賴惕安來,卻讓人左一個通報,右—個通報,折騰了他們多時,才與他們見面。
段沄在對塘沽的防禦上,態度十分消極,他的目的非常明顯:儲存自己的實力。
段沄說:“哎呀呀,我的部隊從唐山撤到這裡,太疲勞,需要好好地進行休整。你們還是把主要防禦任務交給獨立第 95師和交警旅吧!”
侯鏡如鬥不過段沄,只好在最後敲定的防禦部署中,按照段沄的意思,讓獨立第95師和交警第3旅擔任塘沽的正面守備,而將87軍擺在了塘沽、新港間縱深配備的位置。
隨後不久,塘沽遭到解放軍的猛烈攻擊,侯鏡如急忙召集軍事會議準備對防區的防禦進行重新部署。
按照侯鏡如的想法,他要求段沄調一個師,以加強正面的防守。可是段沄不幹。段沄當場髒話連篇,非常粗俗地說:“我的部隊也是扯蛋的。誰不知道,我的87軍是由青年軍擴編的,大家不都說它是好看不好用嗎?我的意見,87軍還是擺在縱深。”
居然有人將自己帶的部隊說成扯蛋的,與會的黨國高階將領都驚呆了。段沄突然話鋒一轉:“好在87軍是正規軍,裝備還可以,必要的時候再拿上去。如果把你們的部隊擺在縱深,我在前面要是頂不住,你們再拿上去能幹什麼?”
段沄—番話把侯鏡如氣得夠嗆,可他卻又毫無辦法。
很多年以後,侯鏡如在回憶這一段往事時,說:我對津塘兩地都指揮不靈,實際上也不能指揮了。
當然,這都是後話。
1948年12月下旬,解放軍攻打塘沽。一天,段沄帶著他手下的3個師長,突然闖入來到第 17兵團部。
侯鏡如問:“塘沽四周的戰鬥正在進行,你們離開部隊到這裡來幹什麼?”
段沄說:“正因為戰鬥進入緊張階段,師長們才特地前來向司令官請示的。”
段沄這是話中有話,弦外有音。侯鏡如當然聽得出來。於是,侯鏡如不動聲色地問:“既然有事請示,那就說吧。”
段沄使了一個眼色,他手下的三個師長便盛氣凌人地紛紛對侯鏡如進行刁難。
這個說:“塘沽已成死島,我們不能束手就擒,下一步怎麼辦,請司令官明示。”
那個說:“我們代表官兵發表意見,懇請司令官下達撤退的命令。”
另一個接著說:“如果司令官堅持戰鬥,請屈尊到前線去,和我們的弟兄們一起同甘苦共患難。”
侯鏡如忍無可忍,拍著桌子大聲吼道∶"你們搞錯了吧?究竟我是司令官,還是你們是司令官?既然我是這裡的長官,自然會對蔣委員長和傅總司令負責,而你們則必須聽從我的命令。我們的任務是防守,不是後撤。你們這是幹什麼?集體要挾?用意何在?”
3個師長見侯鏡如發了這麼大的火,一時都把求助的目光移向段沄。段沄見狀,只好站起來,向他的手下打了個撤的手勢,然後說:“既然司令官有了指示,我們就回去了。”
說完,段沄掉頭就走。衝著段沄他們離去的背影, 侯鏡如氣得順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朝地上扔去。茶杯摔碎了,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杯中的茶葉,濺了一地……
一邊上通下達,領導層從善如流,另一邊相互猜忌,將領明爭暗鬥,平津戰役的結局,彷佛在此刻就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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