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後期的羅馬嘗為當時東方各國如此形容:“此國滅了遠近各地的許多國家,以致人一聽得它的名字無不戰慄;可是它對於友邦和屬國,卻維持善意的和平。羅馬人既有這樣的光榮,卻無一人自戴王冠,無一人炫耀紫袍。”這表面的榮光之下,隱藏的卻是數十年來的積弊,這積弊終在阿勞西奧一戰完全爆發。
北方民族的遷移
在公元前113年,羅馬人在北方邊境遇到了一個他們未見過的民族,這個民族便是在未來會和羅馬人打下無數交道的日耳曼人,但在當時羅馬人這個民族還不夠了解,一度曾把遷徙而來的日耳曼辛布里部當作是凱爾特人的一支。不過羅馬人很快也發現了這批人種的不同,他們有瘦長的身材、深黃色的捲髮和光芒四射的碧眼,在羅馬人眼裡“這個民族在身軀大小上超過其他的民族,就是身體最大的人也不能跟他們相比。"
在當時,辛布里人的戰術和羅馬的老對手凱爾特人大同小異,陣型是縱行與橫列基本相等的粗糙方陣,在危急的戰鬥中,第一排的戰士會透過繩索將金屬腰帶結在一處。同時他們會按照和凱爾特人類似的傳統預先和敵人約定交戰日期和地點,並且在戰鬥全面開始前,指名道姓的要和某個敵人決鬥,在開戰時,他們會發出駭人的戰吼,這種戰吼羅馬的記載稱之為"拔力吐"(barritus),既驚駭敵軍又可壯己方膽氣。在後世,羅馬對這戰吼已十分了解,並可據聲音齊整與否判斷敵軍士氣,若呼嘯整齊,就知日耳曼人士氣激昂;若吼聲雜亂,則說明已有敗像。但這是後話了,此時羅馬初遇這幫蠻族,對這吼聲還是驚駭居多。
辛布里和羅馬人最先接觸於阿奎萊亞附近,當地居住的陶里斯克部是羅馬的附屬,羅馬將領卡爾博命令辛布里人退出此地,便如開頭所述,基於羅馬的聲威,辛布里人亦是有所畏懼,接受了退出此地的要求。然而卡爾博卻甚無恥的命令嚮導把辛布里人誘入埋伏圈,戰果卻是埋伏方的羅馬人敗給了辛布里人,幾近全軍覆沒,自此辛布里人對羅馬畏懼之心全消。
前109年,辛布里人與高盧南部再次和羅馬人接觸,此時羅馬共和的疆域已經擴充套件到了高盧南部,高盧土地肥沃,辛布里人便要求羅馬分出部分土地,他們便會在此和平定居,羅馬將領西拉努斯直接以進攻作答覆,結果再敗,營寨為辛布里人所奪。
羅馬人的接連失敗終究讓北方民族看出此強國今日的虛弱,凱爾特的赫爾維蒂部與辛布里人結成同盟,這個部族將兩個羅馬軍團引入埋伏圈後大肆屠戮,羅馬的主將與副將當場陣亡,殘兵逃回營地,赫爾維蒂人以這隻羅馬軍所帶財物一半和曾俘獲的俘虜為條件,允許羅馬元帥由牛軛下退去。這是極其侮辱的做法,具體的做法是用三根標槍紮成一個必須彎腰才能透過的門,讓人半裸的從下面鑽過。
羅馬人集結大軍
當時的情景對羅馬甚是危機,羅馬北方行省最重要的城市託羅薩也趁機叛亂,接連的失利終於讓元老院察覺到事態的嚴重,朱古達戰爭的結束,也讓羅馬騰出手全力應付北方邊境。這次羅馬派出了共和史上空前龐大的軍隊,規模還要超過坎尼會戰的8萬人,此次羅馬出動了足足16個軍團,除此之外還有輔兵和隨營人員4萬,共計12萬大軍。軍隊以馬克西姆斯為主將,期考魯斯為副將,二人各率一軍,省長愷庇歐獨率一軍作戰。
先是愷庇歐克復了叛亂的重鎮託羅薩,隨後大肆劫掠,他宣稱會將所得金銀珠寶上繳國庫,然而在運送途中金銀為"強盜"所劫,而這批"強盜"後經查證可能是愷庇歐派人演的戲。前105年,辛布里部的王鮑裡克斯計劃侵入羅馬的義大利本土,羅馬的這三支軍隊構建了一道防線,愷庇歐軍駐紮在羅訥河右岸,馬克西姆斯和斯考魯斯則在左岸駐紮,但這樣一來,此次集節了羅馬共和史上從所未有的龐大兵力被羅馬人自己一分為三。
出現這種情況,很大原因是此時羅馬門第之見已經甚重,作為主帥的馬克西姆斯出身較低,以職位論,省長愷庇歐本該受他節制,然而愷庇歐出身高門,並不樂意對馬克西姆斯事事順從,就不願與其匯合。
於是,分為三支後的羅馬軍隊單獨一支很難抵禦辛布里人的攻擊,兵力較弱的斯考魯斯軍首當其衝遭到全殲,馬克西姆斯急命愷庇歐前來匯合,愷庇歐也知事態緊急,率軍到了河左岸的阿勞西奧(今法國奧朗日)與馬克西姆斯合軍,合兵之後羅馬兵力強盛,使得辛布里王心有所忌,決定和羅馬人談判。但眼前危機的解除卻使得馬克西姆斯和愷庇歐的矛盾又現,二人雖然合兵,愷庇歐卻不願同主帥待在一個軍營,也從不肯共擬作戰計劃,更是始終未曾放棄自己獨立的兵權,元老院和軍官幾次調解均是無用。
此時辛布里人派使者談判,理所當然找到的是作為主帥的馬克西姆斯,愷庇歐見此情景,認定如此一來,對付辛布里人的大功必然落入馬克西姆斯之手,出於搶功的心理,他急率所部攻打辛布里人,卻全軍覆沒。愷庇歐既然被破,辛布里人對馬克西姆斯自然也是無所顧忌,傾力進攻,此軍也是全部敗亡,更由於羅馬背水作戰,十二萬人中據說僅十人逃得性命。
敗因分析
阿勞西奧之敗,兩名指揮官不合自然是主因,但是絕不僅僅只是這個原因,論戰術水準,日耳曼人絕無法和羅馬人相提並論,他們的戰術並不比羅馬的老對手凱爾特人高明,無非是生活的環境更嚴酷,所以體質較為健壯,性格更有韌性;論武器裝備,日耳曼人還有部分赤身裸體,自然更不能和重灌步兵為主的羅馬人相較;論將領,辛布里王鮑裡克斯不是漢尼拔也不是皮洛士,他擊破羅馬軍隊也沒有展現出高人一等的戰爭藝術。
那麼,羅馬為何出現如此大的慘敗,筆者認為,這是羅馬數十年積弊的大爆發。
一、將領水準下降
羅馬和這北方民族的數年交戰,前後換了幾位將領,但從頭到尾沒有一名將領表現得有幾處閃光點,最早的卡爾博將毫無防備的辛布里人引入埋伏圈,卻反被殺得大敗,再到馬克西姆斯,縱然他不好對愷庇歐下令,但他的副將斯考魯斯卻是聽他指令的,他選擇了分兵,導致斯考魯斯軍被敵人全殲。愷庇歐作為最大的責任人,則是利令智昏,只因擔心馬克西姆斯搶了自己的功勞,完全不曾估算軍力差距就魯莽率軍進擊,才有最終的大災。
連續幾任將領都是如此無能,並不可用偶然去形容,這要從羅馬選拔制度說起,羅馬的制度來說,一個人要想擔任公職,前提必須是在軍中服役十年,在這種制度下,羅馬為將者不說個個才能傑出,至少可在及格線以上。
這項規定在羅馬共和的早期和中期是嚴格執行,但在羅馬人迎戰日耳曼人時已然不那麼嚴格,一個比較諷刺的說法——“可是就常例看,當貴族領主將要率兵時,他們便急忙讀希臘的兵書和羅馬的年史,以蒐集些軍事談話所必需的材料,然後在軍營時,最好把指揮的實權交給一個出身微賤可是經過考驗的賢能軍官。”
為將之時,貴族們大多需要臨時抱佛腳的去讀兵書,素質如何能高?
二、士兵素質下滑
如果說將領素質的下滑源於對十年服役制度的破壞,士兵素質的下降卻是多方面的,首先,早些年羅馬共和擴張的成功,把許多羅馬人養得懶了
羅馬共和以其強健的臂膀擊碎了馬其頓王國,在馬其頓的國庫和土地上獲得了大量的財富,自此,普通的羅馬公民也不需交土地稅。隨後格拉古的改革中,他為了討好平民,在森普羅尼烏斯法中規定,居住在羅馬城的三十餘萬公民都可領取到由國庫出資補貼的超低價甚至是免費的糧食。不需交土地稅,又有免費糧食領,如此舒適的生活,普通的羅馬人如何樂意去當兵?
另一方面,隨著疆域的擴大,在海外服兵役的時間往往很長,羅馬計程車兵源於有財產的自耕農,早年的羅馬作戰往往只有幾個月的時間,一個羅馬人當兵打仗到戰事結束回家,並不耽誤他的對自家田地正常收穫,但現今卻大有不同,以西班牙的駐軍為例,他們往往需要服役5~10年,這自然加大了對當兵的牴觸情緒。
同時,現今服役帶來的收益與付出不成正比,十年兵役後才可擔任公職的規定既是限制,又是機遇,對於普通家庭出身的羅馬人在這十年間若是有出色表現,在未來就可嘗試和高門大族同臺競技,競選公職,但在羅馬共和成功海外的擴張中,有一些家族透過軍功積累了過多的財富和威望,平民更加難以出頭,這更是打消了當兵的積極性。
以上的結果彙總下來,士兵的素質自然大不如前。
三、品性的敗壞
中國古話說道“入則無法家拂土,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這對共和後期的羅馬再適合不過,自皮德納之戰結束,馬其頓王國敗亡,五十年間羅馬以一種無敵於天下的姿態看待周邊各國,反之周邊各國幾乎也是以此姿態小心翼翼的對待羅馬。長此以往,強大外敵的消失使得羅馬進入了無止境的黨爭階段。
在黨爭之中,一次次的刷低羅馬人品性下限的事件發生了,例如,小西庇阿被暗殺。
在筆者的評價中,早期的羅馬人是一個堅韌正直到可敬甚至頑固的民族,皮洛士進攻義大利,羅馬城面臨生死存亡之際,皮洛士的親信聯絡羅馬要暗殺皮洛士,羅馬不但不同意甚至提醒敵皮洛士要小心謹慎。靠著這種堅韌正直的精神,羅馬度過了一次次危機,但在無休止的黨爭中,羅馬卻出現了因政見不同,暗殺這位可敬的同胞的事件。
關於早期的羅馬元老,有這樣一個故事,在迦太基和羅馬尚且友好的時代,迦太基使者出使羅馬,在元老的家中,出於對貴客的尊敬,元老以銀質餐具招待他,他去了許多元老的家中。卻發現所有的元老用來招待他的銀質餐具都是一套,一問才知,當時的羅馬城的元老只有這麼一套銀質餐具,在招待使者時才能適用。這個故事的真實性不高,但早年羅馬元老清廉才更像是常態。到了羅馬共和的後期,元老院已然成為腐朽無能的代名詞,朱古達甚至說出"給我足夠的金子,我負責購買這座城市"這種話語。
可悲的是,這句話至少不全是戲謔之語,朱古達戰爭一階段羅馬大勝,朱古達無條件投降,他卻透過足夠黃金賄賂元老,讓他僅需支付一筆小賠款就可復國。朱古達之前屠殺了大量在非洲的義大利人,這樣的懲罰顯然使得民眾對元老院不滿,迫於壓力朱古達還是被傳喚到了羅馬城,然而金錢的效用讓他得到了羅馬所開具的護照,使得他不是作為一個投降者的身份前去聽審。若非之後朱古達太過肆意妄為,在羅馬城內刺殺政敵,真就要上演一出錢可通神的故事了。
彼時,羅馬共和所存在的弊病不可勝數,要去脫胎換骨,需要未來的羅馬用近百年的時間擊碎原有框架而獲新生,但在這時面對阿勞西奧慘敗的災難,則要感謝馬略的將才和他的兵制改革,成功的讓羅馬度過了眼前的危機,這次積弊的大爆發並非結束而是開始,在危難中,羅馬的一個個有識之士為國家尋找出路,才有馬略蘇拉,凱撒龐培,奧古斯度安東尼這些人的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