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雕刻於大約公元前1403~1365年的古埃及石碑上描述了一名手持權杖卻右腿明顯細小萎縮的祭司。據推測,這可能是目前有關脊髓灰質炎受害者的最早記載。
1789年,英國醫生邁克爾·安德伍德(Michael Underwood) 首次對脊髓灰質炎臨床特徵進行了清晰描述。1840年,符騰堡醫生雅各布·海涅(Jakob Heine)發現脊髓灰質炎發病與脊髓病理相關。1908年,奧地利醫生卡爾·蘭德斯泰納(Karl Landsteiner)和埃爾溫·波佩爾(Erwin Popper)用猴子進行試驗,推斷出脊髓灰質炎病原是一種病毒。
脊髓灰質炎的病原是脊髓灰質炎病毒(poliovirus),這是一種急性傳染病並且傳播範圍廣泛。脊髓灰質炎病毒侵犯人體中樞神經系統,損害脊髓前角運動神經細胞,導致肢體鬆弛性麻痺。脊髓灰質炎的主要症狀有無菌性腦膜炎和各種肌群弛緩無力,病情嚴重者導致癱瘓甚至死亡,疾病常發生在兒童時期,所以又稱為“小兒麻痺症”。
脊髓灰質炎病毒模型
1988年,全球消滅脊髓灰質炎行動(Global Polio Eradication Initiative)啟動以來,脊髓灰質炎病病例數下降了99.9%以上,從全球每年約35萬新發病例,降至2018年全年僅33例。
1994年,世界衛生組織宣佈,小兒麻痺症即脊髓灰質炎基本絕跡。然而“基本絕跡”並不意味著真正的“完全絕跡”。2005年,全球仍有6個國家脊髓灰質炎流行,18個已經消滅脊髓灰質炎的國家又發生輸入性傳播並造成區域性疫情。
2019年10月24日,在世界脊髓灰質炎日這一天,世界衛生組織正式宣佈,繼全球消滅天花和Ⅱ型脊髓灰質炎病毒後,Ⅲ型脊髓灰質炎病毒在全球範圍內被消滅。這表示全球三種不同型別的脊髓灰質炎病毒中,只剩Ⅰ型脊髓灰質炎病毒未被消滅。
電影《阿甘正傳》中,一路奔跑一路品嚐巧克力味道的阿甘,健步如飛的起因正是來自他兒童時期衝破脊髓灰質炎束縛的那一剎那。
脊髓灰質炎病毒會成為繼天花病毒之後,第二個被人類消滅的病毒嗎?
輪椅上的總統
20世紀初,一種流行病——急性麻痺性脊髓灰質炎開始蔓延,歐洲、北美、澳大利亞和紐西蘭相繼暴發的疾病感染疫情,不斷地刺激著人們脆弱的神經。
1916年,美國脊髓灰質炎的暴發流行引起了公眾大恐慌,人們逃離城市、公眾活動取消,特別是兒童,不敢在自家之外喝水,遠離遊樂園、泳池和海灘。紐約附近的城鎮採取極為嚴厲措施,派出警員武裝攔截載有未滿16歲兒童的外來車輛。此次疫情發生之後,幾乎每年夏季脊髓灰質炎都會局部發生或流行,對公眾健康造成嚴重危害和潛在威脅。
1921年的夏天,富蘭克林·羅斯福和家人前往加拿大坎波貝洛島度假,不巧遇到了樹林火災。他參與撲滅島上林火之後,跳進水中游泳享受清涼。回到屋裡,他感覺身體發冷和疼痛,於是急忙請醫生診治,竟然確診是感染了脊髓灰質炎。
儘管羅斯福經過悉心治療之後病癒,但卻留下了殘疾,即便經過康復鍛鍊,也只能依靠輪椅或柺杖行走,導致日後他成為坐在輪椅上的美國總統。這件事再次將脊髓灰質炎的危險訊號傳遞到普通美國民眾中,一位年富力強擁有殷實家境的政治新星,竟也沒能逃脫疾病魔掌而殘疾,人們對此事高度緊張,甚至稱脊髓灰質炎是“讓美國癱瘓的疾病”。在一段時間裡,全國各地的游泳池都被抽空,之後大力推廣對游泳池進行氯氣消毒。
1928年,哈佛大學公共衛生學院菲利普·德林克(Philip Drinker)發明並獲得專利的一種治療裝置“鐵肺”,首次應用於臨床。該裝置透過改變患者軀幹所處密閉倉中的氣壓來壓縮擴張患者胸腔,幫助重症患者恢復自主呼吸,以治療脊髓灰質炎引起的呼吸麻痺症狀。患者需要在“鐵肺”中“禁閉”兩週接受治療,病情嚴重的患者可能要“終身監禁”。
20世紀40~50年代,美國暴發了脊髓灰質炎疫情大流行,1952年是這次暴發最嚴重的一年。根據官方報告的資料,美國當年脊髓灰質炎病例57628例,死亡病例3145例,致殘病例21269例。二戰後對民眾憂恐懼事件的調查結果顯示,脊髓灰質炎僅次於核戰爭而排名第二位。
羅斯福成為總統後,美國設立了脊髓灰質炎基金會,呼籲全民關注脊髓灰質炎,促進消滅脊髓灰質炎疾病,米老鼠之父華特·迪士尼、全球搖滾巨星“貓王”埃爾維斯·普雷斯利等紛紛積極投身於這項事業之中。在基金會的資助下,脊髓灰質炎疫苗終於研製成功,全球脊髓灰質炎逐漸得到了控制,疫情發生得越來越少。
“滅活派”一戰成名,
“減毒派”再戰巔峰
1952年,喬納斯·愛德華·索爾克(Jonas Edward Salk)發明了一種新的病毒滅活方法,在猴神經細胞中培養得到脊髓灰質炎病毒後,使用甲醛讓病毒失去活性,再接種動物仍可誘導免疫反應並獲得保護能力。他用這種滅活疫苗,在已經感染了病毒的兒童身上進行測試,發現接種疫苗後受試患兒的抗體水平有顯著提高。
1954年春天,美國史上規模最大的雙盲疫苗檢測研究正式開始,全國近200萬名6~9歲兒童參加了脊髓灰質炎滅活疫苗臨床試驗。檢驗滅活疫苗的時刻到來了!
滅活脊髓灰質炎病毒模型
1955年,密歇根大學脊髓灰質炎滅活疫苗評估中心主任托馬斯·弗郎西斯在拉克漢姆禮堂面對鏡頭,向500多名科學家、醫生和記者宣佈,經過一年試驗,結果顯示85%~90%注射了脊髓灰質炎滅活疫苗的受試兒童成功獲得對抗脊髓灰質炎病毒的免疫力,滅活疫苗“不僅安全,而且有效”。
1959年,阿爾貝特·布魯斯·薩賓(Albert Bruce Sabin)的脊髓灰質炎減毒疫苗在蘇聯開展了臨床試驗,全國1000萬名兒童接種了疫苗,大規模的受試人參與了臨床試驗。原本在美國已有滅活疫苗的情況,很難再開展大規模的減毒疫苗臨床試驗,蘇聯此時為減毒疫苗臨床試驗提供了支援和幫助,並也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1960年,蘇聯決定為全國7700萬20歲以下的人口全部接種減毒疫苗,薩賓本人也被授予列寧勳章。時隔三年以後,薩賓疫苗在美國也完成了臨床試驗併成功獲批。
減毒脊髓灰質炎病毒模型
由於減毒疫苗具有成本低、口服方便、群體保護的優點,在美國很快得到推廣,並在全球大部分國家和地區被接受。在20世紀60年代初,薩賓的口服脊髓灰質炎疫苗在全球多數國家成為標準疫苗,被納入預防脊髓灰質炎疾病常規接種疫苗。
“人民科學家”
“得讓老百姓知道怎麼樣來保護自己,得普及這些知識,得讓老百姓知道。預防為主,預防為主啊!” 這是“糖丸爺爺”顧方舟留下的肺腑之言和至誠囑託。
顧方舟是中國著名醫學科學家、病毒學家。他在中國首次分離出脊髓灰質炎病毒,成功研製出首批脊髓灰質炎疫苗。他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了與疾病的鬥爭,奉獻給了全國人民的健康幸福,奉獻給了全世界公共衛生的偉大事業。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週年之際,顧方舟獲得“人民科學家”國家榮譽稱號。
1958年,顧方舟在我國首次分離出脊髓灰質炎病毒。那個時候,我國每年脊髓灰質炎發病率平均是十萬分之三,但是有些地區發病率就高達十萬分之三十。為更好地研製出預防脊髓灰質炎疾病的疫苗,他和同事遠赴雲南昆明,籌建中國醫學科學院醫學生物學研究所。
雲南地區物種資源豐富,有利於開展動物實驗,而當時在這裡建立一個科學研究機構卻不容易。在有限的條件下,不僅僅要滿足動物試驗基本條件,還要建立一整套科學研究設施、裝置和材料技術,這一切要靠他們自己去創造。
1959年,顧方舟等4人被派往蘇聯瞭解脊髓灰質炎疫苗情況,搜尋查閱文獻和跟蹤最新進展。當時滅活疫苗已經正式上市,減毒疫苗雖未正式公開,但在蘇聯已經開始試用,免疫效果也得到證實。在認真比較滅活疫苗和減毒疫苗之後,顧方舟代表小組提出了首先研製減毒疫苗的建議,並得到了到國家的認可,於是中國脊髓灰質炎疫苗研製專案正式啟動。
在脊髓灰質炎疫苗臨床試驗階段,第一期受試的10名兒童中,有顧方舟自己的兒子,還有他同事們的孩子。在完成了所有三期臨床試驗後,中國脊髓灰質炎疫苗終於研製成功!
1960年12月,我國首批500萬人份脊髓灰質炎疫苗問世,在全國11個城市推廣免疫接種,效果非常明顯,疾病發病數量大幅下降。城市中的脊髓灰質炎疫情控制住了,中國廣大的農村地區如何才能有效開展免疫接種,這是全國公共衛生面臨的一大難題。
對減毒的脊髓灰質炎病毒活疫苗,特別要注意防止弱病毒失去活性,所以需要在生物製品保藏和運輸上下功夫。那時中國中小城市、農村和偏遠地區交通不便,藥物的運輸和保藏十分不易。要在這些地方開展免疫接種,還需要對基層衛生站工作人員進行專業知識和正確接種方法的培訓。兒童接種又不同於成人,自主免疫意識比較弱,需要解決如何適應兒童接種的問題。
答案就是:“糖丸”。
“糖丸”將液體疫苗有效成分進行包裹,常溫下能存放多日,在冰箱裡可保質兩個月,而且實踐中把保溫瓶的保溫功能發揮出來,這樣就解決了偏遠地區的運輸和保藏問題。
技術難題解決了,接下來就是要如何落實免疫計劃。中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讓全國的適齡兒童都接種疫苗,才能真正讓脊髓灰質炎無機可乘。顧方舟率領團隊研究制定了免疫策略基本原則:以縣、鄉、鎮為單位,適齡兒童接種率達到95%以上;在7~10天內完成全部疫苗接種。
這樣嚴格的免疫策略要得到貫徹,離不開國家根除脊髓灰質炎疾病的決心和行動,更離不開一線防疫人員盡職盡責的科學落實。1965年,中國農村逐步推廣脊髓灰質炎疫苗,發病率明顯下降。1978年,計劃免疫開始實行,脊髓灰質炎病例數持續下降。
1990年,全國消滅脊髓灰質炎規劃啟動,此後幾年病例數快速下降。自1994年我國最後一例患者病例報告之後,至今再沒有由本土脊髓灰質炎病毒引發的病例。2000年,衛生部舉行“中國消滅脊髓灰質炎證實報告簽字儀式”,顧方舟簽字見證了這個歷史性時刻,隨後世界衛生組織宣佈中國為無脊髓灰質炎國家。
顧方舟一生致力於消滅脊髓灰質炎的公共衛生事業,深深感受到中國人口眾多的實際國情不能等到人們生病之後再去治,所以他總是反覆強調,以疾病預防為主是基本原則,提倡健康教育具有重要意義。
20世紀40年代末,顧方舟從北京大學醫學院畢業後,選擇了流行病學和微生物學研究,走上了防治傳染病的公共衛生的道路。“當醫生固然能救很多人,可從事公共衛生,卻可以讓千百萬人受益”。
這不禁讓人想到一位骨頭最硬的文豪,他也曾放棄學醫轉而去去除人們精神痼疾。他曾寫道:“我每看運動會時,常常這樣想:優勝者固然可敬,但那雖然落後而仍非跑至終點不止的競技者,和見了這樣競技者而肅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國將來的脊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