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你一輩子都不要去感受這個東西(新冠肺炎),太痛苦了。”
說著彭博就眼含熱淚,開始哽咽,似乎是回憶起了那78天治療的艱難過程,彭博的雙手開始不自覺地顫抖,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這時候一旁的醫護人員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彭博才慢慢開始平靜下來。
彭博是2020年初首批感染新冠肺炎的患者,當時在武漢金銀潭醫院因新冠肺炎治療使用ECMO的一共有24名患者,只有4名成功脫離ECMO,彭博就是其中之一。
“活著回家”的信念,讓他咬牙闖過了一次又一次生死大關,一次慘勝撿回了一條命。
但是新冠肺炎的後遺症,卻遠不止病痛這麼簡單,這背後的奉獻者也不僅僅是醫護人員。
38歲的彭博是退伍軍人,身高1米81,生病前身材微胖,是家裡的頂樑柱。
母親和岳母都被他接到家中奉養,女兒只有4歲,妻子懷孕6個月。
他每天努力工作,籌劃著攢一些錢換個大房子,迎接二胎降生,卻不想一場危機開始逼近。
2019年12月29日晚上11時30分,金銀潭醫院的南七樓ICU病房收治了從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接回的6名“不名原因肺炎病人”。
因為有聚集性特徵,可能還有傳染性,專家們對此高度重視。
金銀潭醫院院長張定宇在專家們出病房不久,他就作出決定:開闢新的病區,專門收治這類病人。
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場不明原因的肺炎,已經在武漢這座英雄的城市悄悄傳播開來,一場史無前例的挑戰,已經開始。
1月19日,彭博發熱被送去醫院治療時,妻子挺著大肚子為他收拾了行李,他們都以為這只是一場普通的肺炎治療,卻不想這是一場和死神的博弈。
2月6日,彭博轉入金銀潭醫院治療,入院第三天,他的病情開始突然惡化一度病危。
他的意識非常清醒,卻像是被人用被子捂著口鼻,每一次呼吸都十分困難。
負責治療他的潘純教授跳過無創給氧支援,直接給他插管。
神志清楚的彭博在術前談話時得知插管的風險,但他還是同意了:“我來金銀潭就是來尋找希望的,這個時候,插管就是希望。”
可插管之後並不是就萬事大吉,隨著病程的加深,彭博很快就陷入了深度昏迷,醫生和死神的搶人大戰開始了。
呼吸機維持了氧飽和度,但病人肺裡的二氧化碳卻排不出來。
新冠肺炎損傷病人的肺,俯臥位是快速改善通氣的好辦法,但是有些病人24小時趴著,氧飽和度是改善了,但二氧化碳瀦留加重,繼而莫名其妙地發生酸中毒。
2月13日,專家緊急會診決定,給彭博上ECMO人工膜肺,對他進行體外心肺的生命支援。
但是導管相關的細菌感染,又成了威脅他生命的重要因素,醫生們用一線抗生素,幫他闖過了這一關。
之後他的腎臟又因為缺血缺氧導致腎功能衰竭,醫生緊急呼叫了CRRT腎臟的替代治療讓他再次頑強的活下去。
短短24天時間,昏迷中的彭博2次與死神擦肩而過,體重暴瘦40斤,面板漆黑,臉上也因為插管留下了巨大的傷疤。
醒來後已經是3月,恍如隔世,他自嘲地說道;“要不是身上有一些虛肉,恐怕我都挺不過來。”
確實,在一種未知的疾病面前,想要堅強地活下去太難了。
潘純醫生後來回憶說:“彭博一直跟我說,家裡有父母,有 4 歲的女兒,妻子已經懷孕預產期在 5 月份,說一定要康復看著孩子出生。” 。
年齡相仿,同樣都是爸爸,彭博的話讓潘純深受觸動,他暗下決心,儘自己最大努力讓彭博健健康康地見到二寶。
可3月9日,也就是彭博撤掉ECMO人工膜肺,甦醒後的第5天,他的生命再次受到威脅,
消化道大出血,一天內血色素從10克掉到了5克,這一次大搶救,彭博是有意識的。
專家再次緊急會診,用最先進的可視胃鏡進行了鈦夾止血,再次撈回了他的命。
等彭博的病情終於穩定,能脫離儀器坐起來的時候,他全身肌肉萎縮,手顫抖的甚至舉不起一杯水。
而最讓他痛苦的不是病痛的折磨,而是長期昏睡的後遺症。
因為長期呆在ICU,彭博患上了創傷性綜合症,他分不清現實和夢境,老是看到自己在天上飄,反覆做著自己被搶救的噩夢,讓他的精神處在崩潰的邊緣。
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彭博也想著一走了之,但是想到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想到那些救自己的素未謀面的恩人,他又咬牙堅持了下來。
他說:“夢裡的那一切都是假的,我必須活著回家。”
彭博的恩人不止是救他命的醫生護士,還有5位素未謀面的普通人和他的妻子。
那是彭博轉到金銀潭醫院的第9天,他正上著ECMO,處於深度鎮靜的狀態,一線抗生素能治療細菌感染,卻不能對付他體內的新冠病毒。
為了對付他體內的病毒,潘純教授決定用康復者血漿對他進行治療。
懷孕在家的妻子得到訊息後,立馬在網上發出血漿求助,在募集血漿的那幾天,彭博妻子從早到晚打電話聯絡各種事宜,身體一度出現了狀況。
為了救丈夫,妻子拼上了兩條命!
好在最後血漿捐贈者終於找到,6位捐獻者中,有5位對彭博定向捐贈,終於挽回了他的生命。
3月4日,彭博從昏迷中甦醒,第一時間和家人通了電話,告訴妻子父母,他挺過來了。
聽著丈夫虛弱的聲音,妻子淚如雨下,她知道所有的努力都值得了。
得知自己有5位捐贈者後,彭博讓家人給了他這5位捐贈者的聯絡方式 ,加了微信,送上了感謝。
他說:“我才38歲,第二個孩子即將出生,老人們和妻子都很辛苦,一定會努力盡快康復,負起該負的責任。”
4月19日,出院後到酒店隔離14天后,彭博終於能回家,這時距離他離開家接受隔離治療已經過去了3個月。
到了樓下,67歲的岳母急急奔了過來,“我終於回來了”,聽了彭博這話,岳母把頭低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推開家門,快要臨產的妻子正陪女兒在客廳玩,4歲的女兒一見彭博,興奮地叫著“爸爸”撲了上來。
再見這一幕,恍若隔世!
他不敢想,在他住院搶救的那幾十天,他這一家老老小小是怎麼過。
岳父和母親的白頭髮更多了,妻子除了肚子大了許多,沒有像其他孕晚期的孕婦那樣胖起來,看著丈夫平安回來,她眼含熱淚努力平靜地說:“都過去了,我們好好往前看”。
也許是因為有家人在身邊陪伴,彭博不管是精神還是體重恢復得都很快,不再做噩夢,積極地進行康復訓練。
他說:“我對我的恢復充滿信心,一如我對活著回家一樣。”
值得一提的是,回家後沒幾天,彭博得知一位捐贈者家中遇到了事,他因為隔離不能出門,就轉了錢過去。
2020年10月1日,三次救他命的援鄂醫生潘純重遊武漢,彭博專門去火車站接人,送上了鮮花感謝。
這時候的彭博頭髮長了,吃胖了,只有臉上的壓瘡仍清晰可見,昭示著那4次與死神擦肩的經歷。
彭博是幸運的,與之相比李超的經歷,讓我安慰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李超是個計程車司機,發燒住院前一直沒有停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感染的。
記者在醫院採訪李超的時候,李超正插著氧氣管,拿著一根筆在本上寫寫畫畫,
樂觀積極的李超笑著說,自己是在帶病工作。
雖然和彭博一樣是重症,李超的治療過程沒有那麼多兇險,剛從重症中恢復過來,胖胖的他就笑眯眯地給自己找活幹。
李超是小區一個微信群的群主,因為居民都出不去,他就在病床上透過手機軟體,幫小區居民採購食物、生活用品等物資,寫在本子上的是物資分類和總結。
李超說:“我在醫院正好有點事做,又不用太勞累。”
他一直是這樣一個熱心腸的人,
此前,為了方便照顧年邁的老人,李超特意在市中心買了一套較大的房子,將奶奶和父母都接到一起住,卻沒想到,自己將病毒傳染給家人了。
就在他出現發熱症狀後,父親、母親和奶奶也陸續感染入院,按照病情的輕重,他們被分散送到金銀潭、火神山、協和醫院東西湖病區進行救治,妻子和孩子也被隔離。
本該是閤家團圓的日子,他們一家人卻在同一座城市失聯了。
後來在記者的幫助下,已經20天沒有聯絡上父親的李超,終於和在金銀潭治療的父親接通了影片
父親依舊上著呼吸機,說話會胸悶氣短,不能下地,自嘲成了“半廢人”。
李超舉著手機一直積極地鼓勵父親,“沒事的,肺部長好了就能下地了,你來看我的時候,我不是一樣不能動......”
談到家庭和父母,剛剛還笑眯眯的李超沉默了,眼裡集聚了淚水,他說:“對他們比較愧疚,希望他們都能夠回來。”
而他不知道的是,那時他的母親和奶奶已經在火神山醫院相繼離世。
他最後一次和母親聯絡,是在母親剛被送往火神山醫院的時候,那時候醫生就下了病危通知,說情況比較危險,
他有一些心理準備,但是一直不願意接受。
更不幸的是,僅僅十幾天後,李超的父親也去世了。
那天上午記者還跟李超聊天,說起他父親的病情,李超很有信心,說病情雖然膠著,但是相信父親的意志力。
沒想到當天晚上,記者就在捐獻遺體的名單上看到了李超父親李新春的名字。
我們不知道,孝順的李超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送走了父親,又同意將父親的遺體捐獻,供醫生們研究新冠的。
那一定是我們無法想象的艱難決定!
同濟醫學院法醫系教授劉良表示,在這個烈性傳染病這樣厲害的情況下,家屬連人都見不著的情況下,還把遺體捐給你(解剖),這是難上加難。如果沒有他們,我們後面的戰役都是盲打。
敖醒吾、李新春……還有更多的名字,理應被銘記
一個月內痛失3位親人,李超的遭遇,是整個武漢市家庭聚集型感染的一個縮影。
在生死麵前,什麼安慰的話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逝者給了人們生的希望,活著的人要揹負責任走下去。
住進金銀潭醫院之前,王楓姣是武漢市第三醫院急診科的護士。
懷孕臨產卻剛好碰上疫情初期,但她依然選擇堅守工作崗位。
後來醫護人員陸續被感染,王楓姣也是其中之一。
作為一個臨產的二胎媽媽,王楓姣在生產後不到24小時,就被確診感染新冠肺炎,隔離治療,她甚至沒能抱一抱剛出生的孩子。
這次的病情有多嚴重,她比誰都清楚,
在被送往金銀潭醫院的救護車上,她跟丈夫左雙貴說,“我好想活下來。”
可是隨著病情的急速惡化,短短4天后,王楓姣就陷入了昏迷,被送進了ICU搶救。
後來王楓姣回憶說,支撐自己活下來的最大動力,是耳朵旁的一個聲音,一直有一個聲音在跟她說話:
“王楓姣,我在幫你,快成功了,加油好不好?”在這樣的鼓勵聲中,王楓姣從死亡邊緣掙扎了回來。
“我知道你說不了話,聽到醫生說話點點頭,再堅持一下。”
“你家小孩很好,你放心好不好,一點事情都沒有,你給我撐住,知道沒有?”
“你家老公告訴我,你家小孩很好,你不要擔心好不好。”
這個聲音來自他的主治醫生桑嶺,他說:“一個母親最掛念的一定是她的孩子,所以要用吼一吼的方式鼓勵她,讓她更有活下去的信心。”
在進入金銀潭醫院52天后,王楓姣轉入了普通病房,隔著窗戶,她見到了兩個月未見的丈夫。
夫妻的日常,也許總是矛盾、分歧不斷,但當真正的困難來臨時,他們最牽掛的還是彼此。
一向看不上丈夫做的飯的王楓姣,第一次要求丈夫給自己做一頓飯。
左雙貴煮了一碗番茄面,拜託醫護人員送進去。
在樓下,左雙貴抬頭隔著四層高樓,透過窗戶和王楓姣相見,只看了幾眼,兩人就都淚眼婆娑了。
為了和大女兒影片,王楓姣專門洗了頭,收拾整齊,笑著跟女兒說:“媽媽站起來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勇敢。”
女兒大聲地說:“你在我心中,一直是英雄媽媽。”
如今距離首批新冠患者痊癒已經過去2年時間,他們已經走出悲痛迴歸正常的生活。
也許他們2年後再凝視深淵依舊是痛苦的,但是這段記憶不該被輕易揮別,
它是苦難,也是人類蓬勃生命力的不屈宣戰,我們擔起責任迎頭抗擊,最終一定能迎來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