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香菱之前被夏金桂折騰得已然沒了人形,如今病著又被迫住進這夏奶奶房裡,更是每日提心吊膽,生怕哪日便糟了不測。
這一日,夏金桂居然捧了一碗湯來送於她喝,香菱表面感激涕零,實際哪裡敢喝,便佯裝失手打翻了,這夏金桂倒也不惱,只說明日再重新燉來與她喝。
待到出了院子,嘴裡卻開始不乾不淨,直說這小騷蹄子浪費她一番心血,又招了寶蟾來,叫她送話給家裡的混賬兄弟,叫昨日買的東西再買一份,還囑咐道莫要讓人知曉此事。
他家混賬兄弟聽聞後,更是罵得難聽,“饒是什麼好東西,竟是每日都要,真當飯吃不成,家裡莫不是老鼠成了精。”
第二日午飯後,夏金桂派了院子裡所有的婆子丫鬟出去,單隻留了寶蟾一人。又說午飯用得不多,叫寶蟾去燉兩碗羹來她和香菱喝。
不多久,寶蟾便捧了一對鴛鴦翡翠碗送了進來,一碗遞於夏金桂,一碗置於香菱床前,之後便轉身出來。
夏金桂哄著香菱道:“我陪著你,好歹喝一口,病才去得快些。”
香菱只千恩萬謝道:“怕像昨日那樣,辜負了奶奶心意,待涼些再喝。”
夏金桂無奈,拿起爐上溫著的酒,倒了一杯一口悶掉,接著又開始吃羹,對她說:“不燙了,妹妹快吃吧。”
這時,屋外只聽得從屋內傳來一聲大叫,府中人聞聲趕來,只見夏金桂七孔流血扶於桌上,再看那寶蟾匆匆趕來,雙目只直勾勾盯著她家姑娘,三魂七魄怕是隻剩了一魂一魄。
薛寶釵叫薛夫人綁了寶蟾和香菱,又叫人通知了夏家,並請了賈府的爺們前來料理。賈璉來了便讓去報官。
眾人開始審問寶蟾,說不如實招來,待官府來只怕要多吃苦頭,那寶蟾才如夢初醒道:“定是香菱毒死了奶奶。”
香菱反駁道:“一派胡言,這羹出自你手,我如何下毒。”
“我走後,你偷偷下藥也未可知。”
“我在奶奶房裡數日,因病未曾出屋,又何來的毒藥?”
眾人皆覺寶蟾可疑,便說是了,這毒藥府內沒有,定是外面買了來,真要想查也不難,你若不說,不如待官府來了,先打個二十大板,方能老實交代。
寶蟾渾身一顫,二十大板自己焉有命在?便道“事已如此,我也無需隱瞞,是奶奶叫我備了羹。因昨日香菱的湯,她失手打了,想是對奶奶有疑,奶奶便叫我備了兩碗,陪著一起喝,可是…”
“可是什麼?”賈璉問道。
“可是香菱的那碗裡,奶奶卻讓我下了藥,只說是些讓身子不爽利的藥,想著趁她病著,雪上加霜,再也爬不起來了才好,本也不是要人命的藥。”
“那你家奶奶怎麼死了呢?”
“這我真的不知,想來是香菱暗中調換了碗。”
“你休要這般攀咬我,我又不知你們的計謀,如何知道要換碗,再者,有她看著,我又如何有機會調換?”香菱回道。
賈璉在一旁偷笑,“你這蠢huo,如果計策得逞,香菱沒了,你家奶奶推得乾淨,你可有命活?”
香菱聽後,跟著說:“如果她不蠢呢?如果她知道這是要命的毒藥,知道她家奶奶連她也害了去,如此不是最最聰明的人。倒是連我和她奶奶的命都拿了去,爺跟前便只剩她一人了。”
寶蟾聽後,大驚失色,竟開始胡亂攀扯起來,“我是真的不知道,說起來,也不是隻有我們有嫌疑,這府上人都有嫌疑,對了,昨個夜裡,我還看見薛姑娘半夜三更在院子埋什麼東西呢。”
這會兒薛寶釵因夏家有外男來,所以呆在房中出不來,正著急,可巧就被人請了去。
薛夫人對其說了情況,薛寶釵道:“原你不提我,我也要來說道說道。昨個寶蟾和她家奶奶嘀咕著,我只聽到說‘莫要讓人知曉此事’。我便起了疑心,待到傍晚又見夏家的小廝過來,偷偷摸摸塞給寶蟾一包東西,寶蟾鬼鬼祟祟拿著進了廚房。於是,半夜我去廚房找,果不其然,在柴火後面發現一包東西,我心道定不是什麼好東西,又恐惹得府上不得安生,於是用麵粉掉了包,原先那包被我埋了。”
賈璉道:“這可奇了,如此說來,這羹理應無毒?”
寶釵道:“我也奇怪,只能待仵作來了驗驗再說。”
不一會兒,官府的人就到了,仵作驗後,發現寶釵所言不假,她所埋正是砒霜,而香菱和夏金桂的羹也均無毒。這倒奇了,一時沒個結果,這香菱和寶蟾便都被官府帶走,薛夫人嘆道,這香菱身上還病著,獄裡走一遭,不知還能不能有命回來。
寶釵心下也是焦急,在夏金桂的屋裡盤桓多時,四處打量,又拿起爐上溫著的酒,聞了一聞,便囑咐下人不要有人進這房間,徑自回房去翻書去了。
第二日一早,寶釵就去見了王夫人,請了賈璉帶著自己去了衙門。她對著官老爺講了自己的猜測,便回府等著。賈璉又對著官老爺嘀咕幾句,奉上了一份大禮,便在後堂候著。
這邊官老爺派了仵作再去府上取證,同時開始升堂審案,香菱和寶蟾被拖出來時,只見二人皆被用了刑。
官老爺氣勢威嚴,大喝一聲,“這夏金桂屋內爐上的酒是誰命人溫的?”
香菱道,“是我病著,大夫囑託,少飲雄黃酒可有助病情,故而溫著備飲。”
“何時溫的?可曾飲用?”
“清早溫的,但病著夜不能寐,用過早飯就又睡下了,不曾飲用。”
“便再不曾溫了?”
這時,寶蟾又道:“午前我以為是奶奶中午要喝的,故而又溫了一遍。”
“這酒又為何會被夏金桂喝呢?”
“奶奶自個兒無趣,便拿來飲的,我家奶奶素來喜歡飲酒。”
這時,仵作回報,“回老爺,那酒壺內的酒,確實有毒。”
那官老爺點了點頭,“是了,夏金桂死於意外,爾等可知,這雄黃酒不可多熱,否則勝似砒霜,爾等無心之失,令其命喪黃泉,實乃大不幸。既然昨夜已吃過苦頭,不如領回去府內自行懲戒吧。”
於是賈璉感恩戴德,千恩萬謝,領著香菱和寶蟾回了府上。
香菱已然沒了半條命,趕緊回了屋子歇著,直到晚上,寶釵才去探望。
香菱忙起身,但又下不得床,只得床上作揖,“聽聞是姑娘救了我出那鬼門關。”
寶釵趕緊叫她躺下,又道:“不過多讀了幾本閒書罷了,不值一提,只不過,那雄黃酒不是普通溫溫便能化作砒霜的,若不是千錘百煉怕也難令人當場暴斃,這也是奇了。”
香菱低頭道:“怕是她多行不義,老天爺想要收她吧。”
寶釵笑笑:“究竟是老天爺還是誰,又如何知道呢,我見那酒壺底黑漆漆的,平日裡這樣的物件早就被婆子扔了,怎麼還容得奶奶房裡有這等貨色,除非,是剛燒的,還得須烈火方可如此…”
那香菱額前竟然隱隱滲出汗來。
寶釵又自言自語道,“罷了罷了,無須深究此事,如今這般最好,這惡人也自食其果,也全了府上的臉面,還能領了你們回來,皆大歡喜。”
香菱聽罷,竟硬撐著起身跪在地上,“無論如何,多謝小姐搭救成全,粉身碎骨無以為報,日後小姐有事,只管吩咐。”
寶釵扶起她,“說這些個做什麼,趕緊好生養著,我回了。”
香菱看著寶釵離去的背影,聽著窗外的樹枝被寒風吹得沙沙作響,想那繁花凋落,到底是終還是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