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朋友想去中亞五國轉轉,我建議他們最好初夏時節去,走馬觀花看這五個“斯坦”,至少也得要半個多月,乘飛機次數要多。我還告訴他們“獨聯體”國家的旅費向來貴得出奇。
“我們就是一夥既有錢又有閒的、而且喜好跑“偏門”線路的香港人”,他們開玩笑地說。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具備一定歷史知識素養的人才會往這些地方跑,比如,他們對那個“不毛之地”的羅布泊喜歡得不得了,他們挑剔的是所看東西夠不夠刺激,而不在乎是否住在五星酒店或“騾馬大店”。
出發時間定了,5月13日從烏魯木齊機場出發,整個日程16天。線上路設計上充分利用新疆得天獨厚的地緣優勢,規避行程中“走回頭路”,參觀專案具備“新、奇、特”等特點,好節目一個緊接著一個,且慢慢體驗而不忙於趕路:
烏魯木齊-阿拉木圖-比什凱克-托克馬克-塔什干-撒馬爾罕-布哈拉-法拉普口岸-土庫曼的阿什哈巴德-達紹古茲-沙瓦特口岸-烏茲別克的希瓦-塔什干-奧伊別克口岸入境塔吉克-古盞市-杜尚別飛回烏魯木齊。
他們讓我陪他們一起去,我的費用由他們分攤承擔,且全程住單人間。我決定,暫時放下手頭繁忙的工作,陪他們跑一趟吧。出發那天的上午,我在野馬大廈旁的哈薩克領事處拿到赴哈簽證,急忙趕往機場。
我們一行18人在阿拉木圖度過了愉快的兩整天,然後驅車250公里趕往庫爾代口岸,辦理完落地簽證後入境吉爾吉斯斯坦。
迎接我們的是吉娜小姐,一個30多歲的俄羅斯姑娘,留著假小子髮型,頭頂上架副眼鏡,給人的印象是,這姑娘煙癮忒大,車一停,就迫不及待地跳下去“吞雲吐霧”起來。
停車場裡幾乎都是清一色的“金龍”或“宇通”客車,吉娜卻領著我們上了一輛半新不舊的賓士大巴車,車內鋪著地毯,窗明几淨,每個座椅都很寬,好像飛機頭等艙的座位,而且每人可享受一排兩個位子,座椅後背都掛著個塑膠袋。說真的,這車坐起來更舒服、寬敞多了。開車的是一老一少兩位司機,伊凡和阿廖沙,看長相也是當地的俄羅斯人。
進出比什凱克的車輛很多,坑坑窪窪的柏油路面上也跑著熟悉的“伏爾加”、“拉達”、和“嘎斯六九”等車型,整個城市面貌看起來比阿拉木圖稍遜色一些。我記起來了,這塊地方以前被稱作“伏龍芝”。
阿拉套廣場上集中了一些政府部門建築、議會大廈和瑪納斯紀念碑,瑪納斯是吉爾吉斯的古代民族英雄,與新疆的柯爾克孜族民間傳唱史詩《瑪納斯》裡所頌揚的實為同一個人。
今晚下榻的是比什凱克市一家四星級酒店,裡邊的工作人員著裝整齊、迎來送往、彬彬有禮,可以看得出是一隻訓練有素的飯店接待團隊。
前臺經理是個高個帥氣、眉清目秀、名叫蘇里唐的小夥子,他說這裡的管理人員幾年前就去烏魯木齊的酒店裡實習並培訓過,他還說,這裡以前是中國人開的賭場,曾紅火一時。
今早天氣不錯。吉娜手持車載麥克風給大家講解著,流利的英文,揮灑自如,她宣佈了今天的行程,咱們今天去伊賽克湖,中途要經過我們國家第三大城市托克馬克市......
她的話音未落,車上的人頓時歡呼雀躍起來,今天要去看的就是這幫人自小讀著它長大的“靜夜思”的作者出生的地方,當然了,我也難掩內心的激動。
從酒店到托克馬克也就60公里的距離,道路兩邊都是筆直挺拔的“穿天楊”,樹後零零散散地分佈著低矮的平房,進到市區才能看到一些綠鐵皮屋頂、牆體粉刷成黃顏色的傳統風格的兩層樓房。
托克馬克市內的巴扎熱鬧極了,主要以銷售農副產品為主,攤位上整齊地擺放著各種新鮮蔬菜,品種繁多令人吃驚,甚至在南方才能吃到的蔬菜也在這裡出現了,東南角是一片專賣服裝的攤點,從服裝上的卡通造型就可看出是從喀什和阿圖什批發過來的。
有些攤販帶著小白帽,操著陝西腔與我們熱情地交談著,旁邊的吉娜說,他們是吉國的“東干人”,比什凱克的大部分旅遊餐廳都是他們開的,很聰明,專做中國人的生意。
回族人天生就是種菜好手,這塊地方的自然條件和伊犁河谷類似,融化的天山雪水,澆灌著肥沃的楚河河谷土地,只要地上有水,他們沒有種不出來的東西。當然,將室內大棚種植技術帶到了這裡的還是十幾年前從烏魯木齊周邊的昌吉、米泉過來這邊打工的菜農。
托克馬克有條河,英文讀作“Chu river”,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楚河”,河上有座橋,橋那頭就是哈薩克。在盛唐時期稱此河為“碎葉”(suyab)、“素葉水”,它源自天山,是一條內陸河,蜿蜒千里,最終消失在沙漠中。
距離碎葉城遺址也就7、8公里,但路面泥濘不堪,大小不一的水坑裡積攢著不知深淺的雨水,伊凡大叔像似在駕駛著一輛笨重的裝甲車,披荊斬棘,勇往直前,頗具“戰鬥民族”的風範,但到最後車子還是停了下來,估計車底盤擔在田埂上動彈不得......他向我攤開雙手,聳聳肩、撇撇嘴,顯然他已盡力了,我立馬招呼大家下車步行前往。
實際上,這塊地方叫“阿克別希姆”村,荒蕪的田野上有一個大土丘,我們快速爬上去,看到凹進地下的幾段夯土築成的牆體,再往前走還可看到一些地基輪廓,遺址面積不大,周圍雜草叢生、牛糞遍地,如果不看田埂上立著一塊上面寫著suyab等字樣的鐵皮指示牌,很難想象這裡就是讓中國人一直念念不忘的唐代碎葉城遺址。
吉娜站在土丘上,指著不遠處的布拉納塔的方向,開始介紹起11世紀的喀喇汗王朝的故都巴拉沙袞(Balasagun),也講到了西遼的虎思斡耳朵,停頓片刻後,她接著說這裡是一位中國詩人出生的地方,來這的大都是日本人和香港人,寥寥幾句後,就下去抽菸了。
慶幸自己讀過的東西還沒徹底忘乾淨,我也站在土丘上,和大家聊起了碎葉城、唐玄奘和詩仙李白。
唐太宗李世民在西域龜茲設安西都護府,統管龜茲、于闐、疏勒、焉耆四個軍事重鎮,唐軍將西突厥攆往錫爾河(Syr Darya),並再次平定其反叛,最後置碎葉鎮於楚河河谷,替代四鎮中的焉耆,碎葉鎮是中國曆代王朝在西域設防最遠的一座城市。
中國人有立碑記事的習慣,從古至今,樂此不疲。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蘇聯人和俄國人都在這裡進行過考古挖掘,發現的石像也好,出土的功德碑也罷,碑刻都有“安西都護”等漢字字樣,充分證明了盛唐與此地的那段密切的歷史聯絡。
公元629年唐玄奘西去求法,途經碎葉城,在《大唐西域記》裡他口述道,“自凌山(新疆烏什縣西北的別迭裡山口)行四百餘里至大清池(今伊賽克湖)……清池西北行五百餘里至素葉水城,城週六七里,諸國商胡雜居也。”,他還向徒兒說到,這裡土地肥沃,人們喜歡種葡萄。
在玄奘大師離開碎葉城七十三年後的公元701年,李白在這裡出生了,在他五歲時隨父親李客舉家遷居至今天的四川,有些史書記載他為山東人,也有人說他祖籍為甘肅天水,出生在蜀地,國學大師陳寅恪先生還斷言李白就是西域胡人,一時間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現在站在碎葉城遺址上,我更贊同他出生在碎葉城的推斷,沒有真憑實據,幹嘛要把李白與碎葉城扯在一起說事?
“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這句話出自他的好哥們杜甫的詩,或許他最瞭解李白,嗜酒成性,高度自負,豪放浪漫,灑脫不羈,這也更符合在大西部這片土地上出生的人的氣質和性格,沒有喝到一定量上,豈能寫出“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這樣的千古佳句來?
從碎葉城出來,和吉娜商量準備找地方吃新疆過油肉拉條子拌麵,話音未落,香港人早已跳下車把餐館門前的饢坑和烤肉攤子圍了個水洩不通。剛出饢坑的烤包子香味四溢,令人垂涎欲滴,有幾個一路叫嚷著吃不慣羊肉的團友,也站在路邊大快朵頤。
填飽肚子後,我們驅車上路前往200多公里外的伊賽克湖。夕陽西下,我看到右邊車窗外是一片藍色的湖水,估計伊賽克湖已經到了。路邊上站著的人不停地向我們揮著手,他身旁的木架上掛著一排排乾魚。吉娜說,這賣的魚基本上都是煙燻或醃製的,半米多長,肉質呈紅色狀,油脂多,嚼著鮮美的魚肉乾,來口伏特加,會令人飄飄欲仙。
當晚我們下榻湖邊別墅區,窗外就是碧藍的伊賽克湖,它是世界最大的高山湖泊之一,面積約6300平方公里,唐代稱其為“熱海”、“鹹海”、“大清池”。之所以被稱為“熱海”是湖水冬季不結冰,“伊賽克”本來就是“熱”的意思。
這時有人敲門,“走啦,帶我們去湖邊看月亮啦”,感覺廣東人講話聲音很大,語速極快,但看到他們在沙灘上又蹦又跳的興奮勁兒,我內心頗感安慰。
月牙懸掛在高空之上,微風溫柔地輕撫著銀光閃閃的湖水,我猜想遠處黑乎乎的一片肯定是白雪皚皚的天山,山的那一邊就是我的家了。“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李太白詩裡所描述的天山會不會就是這裡?因為當地人也稱此山為“天山”。忽然間,胸中油然生出一縷思古幽情,情不自禁吟出兩句“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我想啊又想,我和李太白所看到的是同一輪月亮,思鄉之情也是千年不變啊!
遠處公路上傳來幾聲汽車鳴笛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敢斷定那是滿載貨物的“陝西重卡”大貨車發出的,從喀什發車,吐爾尕特口岸出關,再沿這條公路源源不斷地運往比什凱克、哈薩克、俄羅斯,最終抵達中歐諸國。
夜已深,想起明兒一大早乘船遊湖,還要趕往烏茲別克,拜拜了,李太白,我要回房間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