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孤煙
1947年2月5日,這一天正值元宵佳節。當天晚上,徐州綏靖公署濟南第二綏靖區副司令官李仙洲正和家人一起把盞言歡,副官急匆匆走進來,遞給他一份緊急通知——去司令部開會。
李仙洲畢業於黃埔一期,是黃埔生中年齡最大的,考進學校時已經年過三十,不惜舍家棄子,從山東奔赴廣州。在學校,所有學生都要叫他一聲“李大哥”。如今他當上了綏靖區副司令官,而司令官正是他的學弟——黃埔三期生王耀武。
坐鎮司令部的王耀武看見李仙洲來了,沒有任何寒暄,立即宣佈開會,當眾公佈十萬火急的軍情——陳粟所率華東野戰軍集中60個團的兵力,企圖在臨沂與蔣軍決戰。按照南京方面制定的“魯南會戰”計劃,蔣軍分南北兩線發起進攻,南線為歐震集團的8個整編師當主攻,而北線則由李仙洲率綏靖區的3個軍當助攻,南北夾擊,在臨沂和陳粟決戰。
此時的李仙洲,表現得十分忠勇,連家都不回,直接坐上美式吉普車趕赴部隊去了。他和王耀武是山東老鄉,出於“保境安民”、“造福桑梓”的目的,他們對參加“魯南會戰”都顯得非常積極賣力。
令王耀武和李仙洲都想不到的是,華野在臨沂擺出的決戰姿態完全是假象,主力已經夜行曉宿,秘密向北線開進,其目的正是要打李仙洲的3個軍。2月21日晚,李仙洲正在萊蕪城的指揮部裡盯著地圖尋找戰機時,突然接到王耀武發來的急電,說據空軍飛行偵察,陳粟主力已經全軍北上,你們已被包圍,趕緊向北突圍轉移。
李仙洲驚駭萬分又大惑不解,陳粟主力明明在臨沂,怎麼會突然飛到萊蕪?他來不及多想,趕緊下令第二天一大早迅速向北經吐絲口向膠濟鐵路轉移。
22日一大早,就在部隊準備出發的當口,46軍軍長韓練成突然不見了,失去指揮的46軍頓時亂作一團,讓整個部隊的行動足足耽誤了2個小時。等到李仙洲率部出了萊蕪城,馬上發現已被包圍,他下令各軍從幾個方向各自突圍,結果被華野分割在東西三、四公里的狹小地帶,三天之內五萬大軍全軍覆沒,李仙洲本人也負傷被俘。
陳毅接見了李仙洲,勸他好好接受改造,放下“包袱”。李仙洲聽後有些驚慌,說我這個敗軍之將除了隨身的穿戴,別無他物,就連換洗的襯衣都是貴軍發給我的,沒有包袱可放啊。直到陳毅給他解釋所謂的“包袱”其實是指思想負擔,李仙洲才明白原來還有這樣一個沒聽說過的術語。
李仙洲被俘後,先是被關押在山東,之後和一批蔣軍戰俘一齊被轉移到東北去。當他們乘船橫跨渤海灣時,被蔣軍巡邏艇截住檢查。壓船的幹部以船老大的身份和蔣軍軍官對話,自稱是出海的漁船。此時押在船艙裡的大小戰俘都眼睛齊刷刷地看著官階最高、年齡最大的李仙洲,如果李一聲令下,他們就躁動起來,那可是被解救的大好時機。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李仙洲面無表情、一言不發。眾人見李不發話、不帶頭,誰也不敢造次。就這樣,運輸船擺脫了蔣軍的盤查,順利抵達大連,轉乘火車抵達哈爾濱。
全國解放後,李仙洲被轉到北京功德林戰犯管理處。在這裡,他是所有200多戰犯中年齡最大的,卻是身體最好的,以“吃得、拉得、睡得”這“三德(得)”著稱,可見心胸豁達、心態樂觀。
功德林裡辦了一份名為《新生園地》的牆報,戰犯們都積極踴躍在牆報上發表個人改造心得。不過,沉默寡言的李仙洲從來不寫,自牆報辦起來後就沒見過他的一個字。直到有一次組織戰犯們看了一場電影,李仙洲看後有些不吐不快,便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了一段話,大意是說,為什麼電影上的蔣軍官兵一個個不是像豬就是像猴?蔣軍和解放軍也是打了4年才分出勝負,解放軍贏得也不容易,為什麼電影裡面蔣軍全是廢物,解放軍一衝鋒就取得了勝利?
這個筆記本被人發現後,送到了管理處幹部那裡,幹部並沒有批評李仙洲,反而鼓勵他每看一部電影,就寫一篇觀後感。之後,功德林每週放一部電影,李仙洲果然每看一部就寫上一篇,《新生園地》裡還專門給他開了專欄,李成了獨樹一幟的“專欄作家”。
《新生園地》的編輯,是曾當過徐州“剿總”的中將副參謀長文強,他給李仙洲自詡的“三德”後面又加了一德(得)——寫得。李仙洲聞言大笑,說老漢我不要三從,只要“四德”!
1960年底,第二批戰犯獲釋,李仙洲名列其中。這次特赦人員中原本沒有他,是周公特意把他的名字給加上去的。周公當初在黃埔軍校當政治部主任時,就對李仙洲這個“大齡學生”印象很深,知道他原本是個小學教員,為了革命,年過三十還來考軍校。在兩次東征中李仙洲都作戰勇敢,是學生中最早當連長的幾個人之一。
1975年,最後一批戰犯獲特赦後,周公特意把在山東政協工作的李仙洲叫到北京,讓他以同學的身份見一見黃維,給黃維好好談談心,也幫他卸下“包袱”。李仙洲被安排在前門飯店住,周公親自給他打電話,說韓練成也住在前門飯店,你們可以好好聊聊。
韓練成在萊蕪戰役中的神秘失蹤,是李仙洲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此番被北京之行正好解開心中的疑竇。
1955年被授予中將軍銜、時任蘭州軍區副司令員的韓練成找到李仙洲的住處,他一進門就作了個揖,連聲說:“李大哥,我對不起你。聽說你在萊蕪突圍時受了傷,我內心深感不安啊。”
兩人促膝暢談一番,李仙洲才恍然大悟——韓練成早已與解放軍有聯絡,萊蕪戰役之前陳毅就派聯絡員帶話給他,要麼率部起義,要麼趕緊溜走,否則只能是玉石俱焚。在當時的戰場條件下,舉行起義是做不到的,韓練成只能選擇不辭而別。他躲進一個秘密據點裡,46軍無人指揮,不戰自潰。
李仙洲長嘆一聲道:“你沒有對不住我,反倒我要感謝你。要不是46軍瓦解得快,也許就是一場惡戰,我大概是要死於戰場的。就算僥倖逃出來,遲早還要被俘,豈不是罪孽更大?如果跑到臺島那邊去,恐怕更沒有好下場。”
李仙洲說的確是實話。在蔣軍軍界之中,早有“山東三李”之說,除了李仙洲,另兩位是李玉堂和李延年,結局都很不好。
李玉堂曾是抗日名將,1950年和薛嶽一道防守海南島時打算反戈起義,但因為聯絡不暢,未能得到四野15兵團的具體指示而未敢輕舉妄動。在四野部隊攻佔海南島後,李玉堂隨敗兵去了臺島,被叛徒出賣,於1951年初被殺害,時年52歲。
李延年也是黃埔一期生,比李仙洲小十歲,他是“三李”中官最大的一個,淮海戰役時是徐州“剿總”的副司令。他是華野的手下敗將,從淮海一路敗退到福建,未等高層同意,已成驚弓之鳥的他擅自放棄了平潭島逃亡臺島,結果被以“擅離職守”的罪名判了11年徒刑。李出獄後極度貧困,連抽菸都要靠昔日的部下接濟,最終窮困潦倒而死,終年70歲。
1988年10月22日,94歲的李仙洲在濟南安然去世。和其他二李相比,李仙洲年紀最大卻福壽最長,實在是幸運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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