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卦時期
第一章 袁象 闡《易》:自強不息
生命的意義在於思考,而思考的意義在於能活的更好。袁象一直以來都認為人與動物的最本質的區別就在於人會思考且善於思考,並能將思考的結晶轉化為行動結果。
思考的廣度與深度又與個人的學識,經歷以及人生體驗相關聯,上位者在俯視著他們屁股底下的人,因為站得高看得遠,他們的思考基本能直擊事情的本質與問題的根源,所以他們的思考結果往往能影響乃至決定大多數人生存與生活環境。
卑微者在仰視他們腦袋上的人,因為視線受到阻礙與限制,他們的思考多數是關於自身的幸福感與獲得感,所以他們的思考結果往往是需要做出一些交換甚至是犧牲。久而久之,上位者與下位者之間的差距便越開越大。
這與思考本身無關,只是屁股決定腦袋,而腦袋則導致各自的思考方式不同。
但不過何種思考方式,就思考本身而言,能不能取得一定的成果來促進自身的發展改變,又往往取決於自身思考的深層性。通俗的來說,就是你能不能真正靜下心來沉下心來通盤思考,因為思考的深度往往能決定個體生命的高度。
就像袁象現在這樣,身處荒野,奄奄一息,腦子裡依舊在對自己的一生進行著深層的反思。
經歷大難而不死,遭經劫變更明身,袁象一直以來就認為,生命的意義就在於思考,生命的價值就在於奮鬥。人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人依靠自己的思考創造出來的。哪怕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既然老天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沒有理由不讓自己活的更好,因為人是最具有創造性的動物。
十八歲參軍,懵懵懂懂,對於保家衛國,服務人民之類的要求根本就沒有什麼清晰的概念,當時的自己想的很簡單,高考失敗,就去部隊試一試運氣看看能不能提幹,從而讓自己活的更好。
十餘年軍旅生涯,數十次的九死一生,成功地讓自己的身份發生了轉變,也成功地讓自己的思想發生了徹底的改變,保家衛國不再是一句口號,而是軍人應有的天然擔當,自己有能力了,就要讓更多的人活得更好。
三十五歲,因傷退役。組織安排以副廳級待遇去地方殘聯任職,自己當時斷然拒絕,別人可以為你惋惜給予你同情,但人只要還活著,還能正常的活著,沒有被世界拋棄,就應該努力地創造更好的生活。
“轟隆!”一聲驚雷炸響天際,也打斷了袁象的深層思緒,漆黑的夜裡開始不時亮起道道銀蛇,震耳的雷聲轟鳴四野。袁象努力的抬起脖子迎接雨水的澆灌,嘴巴喉嚨乾渴的如火燒,全身上下又動彈不得且疼的厲害,雖然知道雨水早晚會落下,但求生的慾望驅使著他努力仰頭,人就該主動的去創造更好的條件。
“這應該是春雷,萬物始發之聲。”良久過後,雨勢漸歇,袁象聽到了身下泥土中的發芽破土之聲,很奇妙的感覺,雖然全身無一處不在疼痛的包圍中,但五官的靈敏卻敏銳的可怕。
“這是新生,冬天過去了,萬物復甦,開元肇建。”袁象心裡開始興奮,有道是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物感其類,在努力進取的時候,外界任何積極的資訊都是能夠給人正面的啟發。現在春天始發,萬物資始,泥土裡的芽根開始生髮。自己這具破爛的身體也必然能夠好轉起來,沒死,便是新生。
沒人能剝奪自己的生命,就算是有人遭殺害、審判、意外致死,也是有自身自作孽的原由。 所以人有困境,有瀕臨絕死的時候,只要沒被世界所拋棄,也不能自我放棄求生的希望,追求更好的生活,頑強的活下去,這是每個生命個體與生俱來的本能與權利。
雖然不知自己為何會躺在這片荒山野嶺,儘管自己明明記得是從高空跳下朝著大海墜落,但從昏迷中醒來卻地域變換,身處野獸爪腹之下,袁象依舊沒有放棄求生的希望。
自己三十五歲開始創業,二十餘年商海搏殺,不敢說富甲一方,但也算得上是頗有家資,做慈善,捐教學樓,修橋鋪路等等善事做了不知凡幾,老天絕不可能會這樣玩我。
雨停了,氣溫越來越低,袁象漸漸感覺到侵入骨髓的寒冷。冷、餓、痛,三種感覺交織在一起奔襲全身,不斷衝擊大腦,四周荒野孤寂,野獸環伺,人在這種環境下很容易順從自身與生俱來的惰性而放棄掙扎。
袁象有想過放棄,但這個念頭方一在腦海興起就被他掐滅。自己正值人生巔峰,一雙剛成年的兒女離不開自己的正確引導,數十位罹患絕症的兒童正等著自己名下的基金撥款救治,上千個家庭靠著自己的企業養家餬口。自己一生做善事無數,卻從未作過孽,如果老天一定要收我,那就是天作孽尤可違。
冷、餓、痛,只不過是黎明前的黑暗,熬過去,希望就會來臨。這是袁象堅持多年的信條,而且袁象有完全絕對的理由相信自己能熬過這一關。
尤其是身體上的疼痛,自己明明是從六七千米的高空跳傘摔落,因操作不當,還未落地便因缺氧昏迷。
但醒來後不僅地域變換,時空轉換,周身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的疼痛卻不像是高空摔落的墜痛,更像是骨骼在拉伸,五臟六腑在蠕動,血肉裡有什麼東西在拼命往外鑽的蛻變的痛。
這很說明問題,在軍中,袁象也是個數得著的國術高手,對自身的變化最為敏感,現在身體的情況雖然疼痛欲死,但袁象能感覺得到,這不是傷痛,是一種蛻變的痛,自己身上正在發生不可名狀不可言喻的深層次改變。
這種改變對以後不知道是好還是壞,但就目前而已,這絕對是好事,因為,再壞也壞不過瀕臨死亡的處境。
所以,現在要做的就是儘快恢復行動能力,徹底地掌控軀體,只要能動了,就能繼續活下去。
人的身體是世間最精密的儀器,更是世間最神妙的生物機器。袁象自幼練拳,並以拳術在軍中嶄露頭角,後又經數次生死淬鍊而拳術有成。
作為一個拳術有成的高手,對身體的瞭解與掌控自是比絕大多數普通人強。如今身體的感覺告訴他正在進行深層次的蛻變,既然是蛻變,就有跡可循。
筋骨抽痛,氣血不聚,四肢難動,形同癱瘓。但只要意識清醒,順著疼痛感的頻率與強弱,袁象相信終究會找到蛻變的關鍵,從而重新掌控自己的軀體。
意識為基,意志為要,作為拳術高手,袁象知道人體在絕境下能爆發多大的潛力。不說看過報道有人能瞬間抬起一輛汽車,地震中頂住一塊巨石等;就是在自己身邊,有被醫生判定要截肢,肢體恢復無望而最後完好痊癒的例子也親眼見過的幾個。
起初袁象也很震驚與好奇,但後來隨著閱歷的沉澱,終於明白他們能夠創造奇蹟,只因心中有從未放棄的自信與堅持。
現在,自己要做的就是自信與堅持,自信自己能快速從新掌控軀體,堅持用意志貫徹這具身體,讓身體的各個部件服從大腦的指令從而主導這次蛻變。
這個世界之所以會有奇蹟,之所以會有奇蹟這個詞,就是因為奇蹟,其究根結底就是可以創造的。
一遍、兩遍不行,就十遍、百遍、千遍,相比能夠繼續活下去,不過多大的疼痛都算不得什麼。
“轟轟轟!”聲巨響震動山林,猶如袁象體內的氣血震動骨絡。春雨瓢落,本是潤物無聲,但這裡雨勢較大,加之山泥鬆軟,雨落後山泥隨雨水淌流。泥水具下,條條股股匯聚,沿著溝溝壑壑,挾裹沿途山石草木以不可匹敵之勢奔騰而下。
泥流奔過不遠處的山崖向南而去,山崖上一塊向外凸起的巨石卻因雨水沖刷而脫落。巨石在泥流中翻滾幾遭,碰到數顆參天大樹攔途阻擋,巨石在大樹的阻力與泥流的衝力下跳出了泥流的挾裹,向東翻滾幾圈便沿著山樑掉落,最終狠狠撞在一塊更大的巨石上發出聲聲“咚咚”巨響四分五裂,其中有數塊就飛濺到袁象身側。
山石相撞,巨響響徹山林,也震動在袁象腦海中。泥流衝擊山林,血氣衝擊軀體,就在巨石撞裂時,袁象頓覺渾身一震,好似有衝開了軀體中的某種阻礙。先是感覺脖頸可以微微轉動,隨後氣血加速序列,疼痛似有所減緩,漸漸地,右手開始聽從大腦的指令,已在慢慢恢復知覺。
袁象大喜,想大笑出聲,但聲音一經過乾渴如刀割的喉嚨便成了一連串的乾咳。
笑聲未出,卻興奮不減,稍微轉動痠疼的脖頸以求緩解,視線正好掃視到山石碎裂後飛濺到身邊的碎石時,便不由雙目圓睜,心中驚楞。
只見六條長約一米,外形大小均大致不差的長條形碎石以等間距從高到低依次列好。從袁象的角度看去,赫然就是《易經》開篇第一卦《乾》卦。
見此,袁象忘記了繼續堅持意念掌控身體,此刻滿腦滿心只剩下一句話,天行健——自強不息。
“這難道是天意!”袁象望著地上碎石卦象心中驚震,怎會有如此的巧合。
“這就是天意!”良久,袁象鎮定心神,收斂心緒,不再關注這天落卦象,重新堅持意念,鼓動氣血爭取完全掌握軀體。
乾卦效天,以健行。《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乾》為萬物之始發,如今春雷震地,萬物始發,不正暗合萬物資始?
而自己,莫名身處異地,身體無端蛻變,落入此間,不也是另一種的重新開始?
既然這種怪異的事都發生在自己身上,那麼天落卦象,就算是有冥冥中的天意在主導在預示又有什麼說不通的。畢竟自身的情況與遭遇,對任何人來講都是一種顛覆性的衝擊。
而且就目前的情況而言,努力掌控軀體,努力堅定意念信心能掌控軀體,不正是因為堅信自己能活下去,不放棄任何希望的掙扎求活,而這不也算是自強不息麼!
人活得順風順水,一路高歌猛進,即便是有一時的困難
也不過是阻礙而已,甚至連磨鍊都算不上。而自強不息,必是有百折不撓,愈挫愈勇,剛健頑強之品質,於困境、險境、絕境乃至死境中守護希望,權達通變,積極進取,致死不絕望不認命。而要做到這些,於危難中不墮本性,堅守底線,心懷憐憫,時時反省修正乃是最基本的素養。老子云:“自勝者強”不外如是。如若不然,那便不是自強,而是妄自逞強。
袁象一邊努力嘗試掌控身軀,一邊歸納卦象帶來的啟發。以前因為討好一位位高權重的老人為了投其所好而熟讀《易經》,甚至為了能跟老人有更多的共同語言不惜花了近一年的時間把《易經》背的滾瓜爛熟。
只不過那時讀《易經》多為功利少重體用,對於其中的哲理道理也只是初略領悟,現在有了這一番際遇,不得不對《易經》中的卦象之道重新梳理審視。
兩個來小時後,袁象已感整條右臂都有了知覺,雖依舊疼痛不已,但已能微微活動。袁象長出一口氣,萬事開頭難,現在一條手臂恢復了知覺,離徹底掌控整具身也不遠了。自身得控,自由得掌,生死便由我。
袁象心中稍定,鬆懈下精神略作休息,長時間的高度集中精神嘗試控制軀體已讓他大感疲憊。
精神鬆懈,思緒便不由開始發散,目光不自覺落到碎石卦象上,腦中念頭紛雜閃轉。
《易經》系詞有云:“天垂像,見吉凶,聖人象之。”唐孔穎達《周易正義》曰:“萬物之體,自然各有形象,聖人設卦以寫萬物之象。”
天垂象,是古人見天地間各種景象、形象、異象而聯絡到生活中的種種現象進行解讀,以期望能找到社會自然的規律以指導或預示人的社會生活活動。所以《易經》系詞上卷第六章開篇便言:“聖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
古之聖人有大智慧、大魄力、大情懷。仰觀天文,俯觀地理,遠取日月星辰山川之形象,近取自然天氣鳥獸之具象,遂以天地自然萬物之法象,結合人世經歷之狀況而比擬之。以自然形態隱喻人世狀態,以天地變化規律揭示人世發展規律,雖有偏頗之處,但恰恰體現了人定勝天之理念。
天現種種景象,古人不懂其中科學道理,但災應吉凶卻是能總結出一些實用的經驗,所以古人見天地法象取吉不取兇,《易經》六十四卦皆可趨吉避凶就是這個道理。現在《乾》卦砸在身邊,其中兩天相疊,所預示的道理不正是要自己如天一樣麼!
天大無垠,人效法天的形態,自可以包納所有的挫折損失。天時永轉,日日夜夜執行不息而無差,人效法天的功用,自可以正剛健強。能夠在困境與逆境中,做到可以包納挫折損失的同時,還能時時依照良心本性修正自己的行為去求取更好的結果,這才是真正的自強不息。也是自己現在唯一能做到,也是必須要做到的自我修礪。
“這是老天爺給我的指示麼!”袁象心中恍然若悟,眼下這種情形,這個卦象倒是很貼合自己的處境。身遭離奇,重傷罹體,舉目茫然,前景揣揣,如此,除了自強還能哪般?
不過《易經》系詞又云:“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
《易》有八卦,天、地、山、澤、水、火、雷、風相列,兩卦相疊組成一象,或藏理其中,或喻世其裡,以備天下之道理,是故天下萬物之象皆在其八卦之中。
又一卦有三爻,代表天地人三才,兩卦相呈便是六爻,六爻疊三才,分陰陽,迭剛柔,揭變化,故三才之動可見情理,可明得失,可預吉凶。常言道,六爻從下至上,從初爻到上爻便代表一件事物在一段時間內之發展過程。人可依卦在此過程中規避災厄,依時而動,求利驅害,趨吉避凶。
袁象熟讀《易》經,知道這說法聽起來玄乎,其實很多都是因此書晦澀艱深,加之流傳下來解說眾多,導致一些人故意將此書玄化而已。
《易》本為筮書不假,但人不是孤立存在的,與人有關的任何事也不是孤立存在的。當事物發展到一個階段一定程度,只要用心留意自然會有一些蛛絲馬跡為人所察覺。所以,與其說《易》經可算命,倒不如說《易》經就是教你如何去留心、去發現、去抓住這些蛛絲馬跡的。從而透過發現的蛛絲馬跡以前瞻性的格局與手段去佈局規劃即將要做的事。所以系詞中才雲:“子曰:‘夫易何為者也,夫易,開物成務,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
“覆冒天下之事,能斷天下之疑,通天下之志,成天下之務,這是要我效法乾卦以立身啊!”袁象心中嘆問,《易》是處世的哲學,也是處事的方法,現在自己四下無著,前路茫茫,有一點指引也好過獨自瞎尋摸,更何況這種指引啟示來的這麼匪夷所思與不可思議。
經歷過人生風浪的人都清楚,在碰到人生重要坎關之時,哪怕是做了錯誤的決定也比一籌莫展,驚慌無措要強十倍、百倍、乃至千倍。
現下卦象與處境頗是貼合,心中也正是彷徨無依,多年的豐富閱歷雖然能強壓下心中恐慌,但對這離奇的遭遇與未來的擔憂始終如陰霾籠罩心頭。現在既然有天落卦象,結合自己這般離奇地遭遇,管他是冥冥中的天定還是純粹牽強附會的偶然。只要能給自己帶來些許心安,一絲希望,那就是像落水的人抓沿著稻草攀爬也比茫然無措的要強。
“也罷,我就當效天行,以乾用,即便前路再差,以我的能力總該能落個安穩的生活。”收攏思緒,袁象下定決心,既然已經這般離奇,不妨就按照卦象依劃以後。
“天不棄,當自強。”袁象楠楠自語,校定了方向,心中頓覺安定,恍然間便是周身的疼痛都略微減輕了些,整個上半身好似已漸漸有所知覺。
“喳喳”,正在袁象欣喜身體變化時,山林中卻陡然變得喧囂起來。一群從沒見過的帶著褐色斑點的飛鳥從林中驚慌飛起越過頭頂向東南方飛遠。
袁象心中驚異,突然有一種不安的感覺籠罩心頭,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以前在軍中每次遇到必有生死危機。
強忍疼痛努力抬頭四望,只見前方有幾隻小鹿大小的不知名野獸由遠及近從身邊快速驚慌掠過,看情形,他們是在逃命。在它們後面不遠,又有一群比家雞大兩三倍的野禽向著同一個方向驚慌逃竄。
隨後,有越來越多的野獸向林中深處逃竄,有的跑,有的爬,有的在樹上跳躍,有的在空中滑行。動物很多,物種也很多類,但每一隻每一頭都與袁象所見過所熟知的相去甚遠,林林總總,基本上簡直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袁象越看心中就越沉重,這些動物長得簡直是匪夷所思,有些倒是和古書中的描述有些類似,基本上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善類。但它們現在都在驚慌逃竄,它們能逃,自己卻動彈不得,任由致命的危機感籠罩心頭,難到自己終究在劫難逃,天落卦象就是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