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隱,原名黃淑儀,五四時期湧現出的青年女性作家,她與冰心,林徽因並稱“福州三大才女”。
她的才華能夠與冰心、林徽因相睥睨,但她的人生境遇卻同另外兩人截然不同。
也正是她獨特的人生經歷,才使她寫出一系列反應女性生存困境的作品,被譽為“五四的女兒”。
無論是她的作品還是她的人生都在努力地踐行她的信仰——探尋女性的出路。
相比較從小在愛與幸福下包圍的冰心、林徽因來說,廬隱自出生起就被打上了不幸的烙印。
1898年,廬隱出生在福州的一個大戶人家,在她之前,母親已經生了三個哥哥,十分想要一個女兒。
可到了廬隱出生時不僅沒有使母親感到欣喜,反而很是厭惡。
因為廬隱出生的那一天,外祖母去世了。
因此母親認定她是“災星”,是她剋死了外祖母。
外祖母的死讓母親對於廬隱的出生耿耿於懷,每當母親看到她,就會想起這件事。
為此,母親找了一個奶孃帶她,由於沒有母親奶水的餵養,小廬隱又瘦又小,別的孩子會爬會走路時,她還只能在奶孃懷裡。
更不幸的是3歲時她得了很厲害的熱病,身上長滿了疥瘡。
小廬隱因為瘙癢總是哭鬧,使原本就不喜歡她的母親更加厭煩,父親也嫌她太吵。
商議後,夫婦倆決定把小廬隱送到鄉下。
就這樣,廬隱離開了黃家來到了鄉下奶媽的家。
在奶媽的悉心照料下,廬隱的病竟然奇蹟般地治好了。
後來她天真地以為鄉下就是她的家,奶孃就是她的娘,奶孃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哥哥姐姐。
直到6歲那年,父親謀得一官半職到長沙當縣令,想起還有個在鄉下的女兒,便領了回來,舉家乘船到長沙。
但廬隱卻覺很陌生、害怕,不由得又哭又鬧,父親嫌她哭得鬧心,便嚇唬她:“如果你再哭就給你扔江裡餵魚。”
可她越哭越兇,後來在家中僕人的求情下,廬隱才躲過一劫。
本以為回到家後廬隱能夠快樂地長大,可不久父親去世,母親只好又帶著幾個孩子投奔孃家。
轉眼間廬隱到了上學的年紀,但母親卻不願意出錢送她去學堂。
廬隱便跟著舅母在家學習《三字經》,舅母每天將她鎖在屋子裡,背不會就用鞭子抽打,不準吃飯。
廬隱在《海濱故人》中回憶:“小時候常用舌頭把窗紙舔破,看窗外的哥哥姐姐們玩耍,哥哥笑她也跟著笑,姐姐不小心從假山上踩空,她也跟著心疼。”
後來在哥哥的爭取下,廬隱被送進了收費最低的慕貞女子學院學習,從學院畢業後,母親本想讓她輟學。
可是在廬隱的堅持下,哥哥說服母親,倘若廬隱能考上高小便讓她繼續讀書。
一年後,廬隱考上了高小,這是令全家沒想到的,也使母親對廬隱產生了改觀。
後來國家開辦女子大學,廬隱進入北京師範女子大學學習。此時恰逢五四運動的高潮,廬隱也受到了感召,追求女性的解放和自由。
後來廬隱在舅舅家結識了表哥林鴻俊。
林鴻俊也是一個知識青年,兩人有很多的共同語言,不久後林鴻俊提出想和廬隱結婚。
廬隱的母親卻堅決反對,認為林鴻俊只是個窮小子,家境不好,也沒什麼才學。
接受過五四洗禮的廬隱卻不能認同母親的看法——以一個人的家境來評判一個人的人品。
為了反抗,她寫了一封信給母親:“我情願嫁給他,將來命運如何,我都願承受。”
廬隱如此堅持,無奈下母親答應了這門婚事,但有一個要求,廬隱大學畢業後兩人再結婚。
母親因為擔心廬隱結婚以後過苦日子,私下裡偷偷贊助林鴻俊到日本留學。
在北京師範讀書的那段日子,廬隱像變了一個人,她參加了許多宣傳女性解放的活動,甚至被推選為學生代表,和大家一起上街遊行,一時間成為學校的風雲人物。
經歷過五四的感染,她認為女性應當是獨立的、進步的、自由的,不應該只依靠男人和家庭生存,男女應該是平等的,應該有自主選擇愛情和婚姻的權利。
後來林鴻俊從日本留學回來,謀得一個政府職位,他向廬隱誇耀自己的學識、地位、和財富,這使廬隱非常反感。
林鴻俊甚至提出希望廬隱應該做一個賢妻良母,能夠迴歸家庭,相夫教子,不要總是拋頭露面,這使廬隱忍無可忍,在家人的反對下,毅然悔婚。
不久後她在福州同鄉會結識了北京大學學生郭夢良,郭夢良是一個有理想的年輕人,他創辦《奮鬥》雜誌,還和廬隱等人共同組織了改良派秘密組織,討論一些社會熱點問題。
隨著兩人頻繁地接觸,瞭解也越來越多,對於彼此都十分地欣賞,很快便產生了感情。
但在郭夢良來北京讀書前,迫於父母的壓力就已經娶親,雖說他與原配林氏並無感情,但如果廬隱嫁給他,就只能做小。
為此廬隱猶豫了。
郭夢良曾寫信給廬隱勸她放棄自己。
“你我兩人因文學結緣,我欣賞你的才學,我們是志同道合的好戰友,我知道你對我的情感,我又何嘗不是?可我並非良配,我早已深陷泥潭無法脫身,如今已無能為力,不希望你也同我跳進這泥沼,還望你能另覓佳偶。”
收到信的廬隱泣不成聲,她將信讀了一遍又一遍,做了一個驚世駭俗的決定。
作為五四的新女性,倘若自己因為包辦婚姻放棄自己所追求的愛情,與那些舊式女子又有何區別?
廬隱決定為愛衝破世俗的桎梏,她告訴郭夢良:“只要我們有愛情,你有妻子也不要緊。”
她向郭夢良提出唯一一個要求:她要和原配林氏平起平坐,享受同等的身份和權利。
郭夢良答應了。
1923年,廬隱與郭夢良在上海一品香旅社舉行了婚禮。
這一行為在當時引起了文壇甚至整個社會的震驚。
廬隱的母親也因為女兒甘願“做小”,受盡親朋好友的白眼和嘲諷,最終抑鬱而亡。
兄弟姐妹也同她斷絕了關係。
面對友人的不理解,母親的離世,廬隱決心一定要把生活過好證明給所有人看。
剛結婚的那段日子,郭夢良忙著他的事業,廬隱在學校教書,並利用剩餘的時間開始創作,日子過得其樂融融。
可後來郭夢良的父親生病,兩人被迫回到福州老家照看,在這裡,她真正體會到了“做小”的苦楚。
婆婆整天要求她做許多下人做的活,洗衣做飯、端茶倒水,吃飯時不能和丈夫同桌。
甚至廬隱在晚上點燈寫作,婆婆竟然斥責她晚上點燈浪費燈油。
就連原配林氏也看她不順眼,常常挑她的毛病,對她使正室夫人的脾氣。
郭夢良雖然心疼,但也不好忤逆母親,便總是寬慰她忍一忍,回上海就好了。
這些都使她覺得失望,她追求的理想婚姻是平等的、自由的,可如今她還是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模樣。
好在不久後兩人重回上海並迎來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李薇萱。
孩子出生後,廬隱不得不把一部分重心從工作上轉移到家庭上,每日做著家庭主婦的活計。
她曾在給程俊英的信裡提到:“我現忙於洗尿布,忙於柴米油鹽,而收入甚微,不得不精打細算。營養不良,我們身體都欠佳。啊,這就是人生!”
1925年,她重新投入了創作,根據自己的人生經歷寫出了《海濱故人》。
書中的露莎便是她的真實寫照,她呼喊著自由,帶著一腔熱血踏進社會,卻一步一步走進封建的牢籠,漸漸地看不清前路在何方。
不幸的事情接踵而來,郭夢良因為腸胃病不幸離世,這對於廬隱來說猶如晴天霹靂。
悲痛之餘,她知道自己必須堅強,即便是為了孩子。
她獨自帶著孩子打理丈夫的後事,將郭夢良的靈柩送回福州老家,為了不在婆家過寄人籬下的生活,她毅然帶著孩子在上海漂泊。
母親、丈夫的接連逝去對於廬隱造成了巨大的打擊。
在上海的那段時間,廬隱白天除了在學校上課,餘下的時間都用來喝酒買醉,甚至還學會了抽菸。
她常常喝得爛醉如泥,被人從黃包車上拉下來。
後來在朋友蘇雪林的勸幫助下,她才漸漸從痛苦的漩渦掙扎出來。
此時的她不再對愛情婚姻抱有期待,只想把孩子撫養長大,專心創作,獨自度過餘生。
倘若她就這樣獨自過一生,也算是平安順遂。
怎料天意弄人,一個叫李唯建的青年走進了廬隱的視線,打破了她原本平靜的生活。
一次李唯建去拜訪北大教授林宰平,無意間看到桌子上廬隱的文章,他不禁對這個女人產生了好奇,便拜託林教授幫忙從中引薦。
第一次見面並不是十分愉快,李唯建因為一些事情耽擱遲到了一會,這使廬隱非常生氣。
後來兩人談話時廬隱驚奇地發現這個年輕人的思想非常先進,他主張女性解放,女性應該享受與男性平等的權利。
這令廬隱十分的激動。
原來,李唯建的原生家庭也非常的不幸,他的母親因為飽受封建禮教的束縛和折磨而死,他對廬隱的觀點十分贊成,也希望女效能夠不再受壓迫。
兩個人常常因為女性的話題聊個沒完,漸漸地李唯建發現,廬隱就是他一直想要尋求的另一半。便對她展開了猛烈地追求。
兩人透過信件傳情,廬隱以“海鷗”為名,李唯建以“異雲”為名。
李唯建在信中表達自己對於廬隱的情感。
“我願你把你心靈的一切都交給我,我雖是弱者,但擔負你的一切我敢自誇是有餘的!你是我的宗教,我信任你,崇拜你,你是我的寄託。”
起初對於李唯建的大膽告白,廬隱是拒絕的。
畢竟他比自己小了足足9歲,還是一個在讀學生,更何況自己結過婚,還帶著個孩子,自是配不上他。
可李唯建卻批評她:“我以為你太注意世人的批評,世人的議論只是一種偏見……我們又何必看重他們的淺見呢?”
李唯建的話令她動搖了。
她在回信中寫。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對我人格的尊重和清楚更甚於你的人,換一句話說,我自入世以來只有你是唯一認識我而且同情我的人;因此我願為你受盡一切的苦惱。……讓我們是風和雲的結合吧。我們永遠互相感應、互相融洽,那麼,就讓世人把我們摒棄,我們也絕對的充實,絕對的無憾。”
1930年,兩人將他們相識一年間來往的68封書信公開出版,命名《雲鷗情書集》。
隨後,兩人結婚了,廬隱的第二次婚姻再次震驚了整個文壇。
可以說,無論是先前的悔婚,還是嫁有婦之夫,或是同比自己小9歲的丈夫結合,一次又一次的選擇都是廬隱以女性的身份用實際行動向整個社會發起反抗。
婚後,兩人前往東京度蜜月,到杭州賞西湖景,並生下了第二個女兒。
可以說和李唯建的這段婚姻是她人生最幸福的時光,也是她創作的高產期,這段時間創作了《東京小品》《玫瑰的刺》《象牙戒指》等作品。
1931年,兩人從杭州移居上海,李唯建在中華書局擔任編輯,廬隱則在友人的介紹下進入工部局女子中學任教,從此開始了她青年時期理想的“三窟”生活:教書、創作、家庭主婦。
生活雖然拮据,但廬隱樂此不疲,她將家中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可天妒英才,紅顏薄命。
1934年,廬隱在第三胎分娩時,為了節省家庭開支,只花了十元請了一位助產士來家中接生,卻不料中途難產,子宮被助產士劃破,導致大出血,等送到醫院時已經晚了。
即便如此,奄奄一息的廬隱留下遺言:“不要去告那位助產士,告他又有什麼用呢?何苦再去造成另一個家庭的不幸呢!”
年僅36歲的廬隱不幸逝世,她的人生短暫而又絢麗,就像她曾說的:“我就是喜歡玩火,我願讓火把我燒成灰燼。”
有人說,倘若廬隱選擇不結婚,她的人生不會如此。
也有人說,她一生中最大的錯誤就是選錯了人,如果當初她不悔婚,嫁給林鴻俊,她的人生應該是美滿的。
可若是那樣,她就不是廬隱了,那個為了理想和信仰與社會為敵的她。
魯迅曾在《娜拉出走以後怎樣》中寫道:“不是墮落,就是回來。”
可廬隱,作為五四的女兒,新一代的知識女性,她憑藉自己的努力走出了第三條路:苦苦掙扎、不懈奮鬥、獨立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