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讀水滸,不懂,甚是無趣。
年輕時讀水滸,無味,很不喜歡。
及至年長,再讀水滸,有些明白。思味而多味,品之再三,一次又一次,忍不住拍案而起。姓施的,你跟潘家女子有仇嗎?
水滸是男人的頌歌,只曉得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秤分金銀,分了金銀後也沒見得濟窮扶困,還只是喝酒吃肉論兄弟情深。
哥哥弟弟地親熱也就罷了,偏要拿幾個女子來調侃,其間最悲慘的就是兩個潘家女,潘金蓮和潘巧雲。
潘金蓮花容月貌,嫁給三寸丁谷樹皮的武大郎。
武大郎醜陋就醜陋吧,卻又不能以富貴相抵,有什麼理由和潘金蓮天長地久做夫妻?
世間事,總要有所互補才能成立,而補充武大郎缺陷的就是他的兄弟武二郎。
武松的出現,矮小與偉岸,壯漢與屑小,立馬對比鮮明。如此的見形見拙,直接挑起了潘金蓮內心隱秘的渴望。
哪個少女不懷春?懷春的物件絕對不是武大這樣的男人。
潘金蓮錯估了小叔子的定力,在武松那裡碰了個結結實實的釘子,而且埋下了悲慘的伏筆。
作為讀者,我總是天真地想,如果金蓮好言向武大討求休書呢?如果她不謀害親夫呢?她是不是就可以免得一死呢?
否,這是不可能的,除非她死心塌地忠於武大郎,才可一生平安。
武松何許人也,那是個不懂女人為何物的莽漢,那是個只知兄弟情深不念兒女情長的男物。
這樣的形象也正是整個水滸傳裡被肯定的男人本色。
只是,寫作者似乎和潘姓女子仇深似海。
他把潘金蓮寫得如此淫蕩也就罷了,仍是不解氣,又杜撰了潘巧雲的這個人物,讓她與和尚相好,雖未害人性命,仍是不得好死。
整部書中,女人本來就稀若晨星屈指可數,但兩個都被冠以潘姓。
有人說,作者寫來寫去寫的都是自己,至少是自己的思想感情,那麼,施耐庵是不是和潘家女子有著天高地厚的恩怨?一再地寫,一再地恨,恨得借武松之手砍了潘金蓮的頭,恨得讓楊雄把潘巧雲開膛破肚。
可以想象,筆行此至,作者會心頭舒展武松是為哥哥報仇,而楊雄呢?怎麼就無絲毫的猶豫和心軟?
妻子背叛你,你休了她不就行了?何必一定要殺之而後快?不是楊雄一定要這樣,而是作者,施耐庵非如此不能平心頭恨。
太狠了。太無人性!
不僅是武松和楊雄,一部水滸傳,成了作者對女性世界發出的宣言,那就是兄弟情深,女人下賤。
小說中不多的幾個女人,除了金翠蓮外,美貌的都遭了殃,剩下的母大蟲和一丈青之類的,也都是粗壯潑辣冷酷,殺人劫舍,哪有什麼如水柔情。
好不容易出現個紅妝颯爽的扈三娘,還被宋江這廝亂點鴛鴦譜,指配給了又矮又醜又猥瑣的王英。
還有,為了引誘朱童上梁山入夥,竟然把小衙內摔死,設計盧俊義吃官司斷其後路,這能說是替天行道嗎?
四大名著,曹雪芹最是柔情萬世,他的憐香惜玉,他的兒女情長,上天入地無處尋。
同樣是男人戲的《三國演義》,羅貫中對女人的態度就溫和得多;而《西遊記》裡,即便是許身佛門的唐三藏,見到女人也會施禮,尊一聲“女菩薩”。
唯獨施耐庵,把男人抬舉得高高,把女人踩得低低,他只圖筆頭痛快,就不怕被潘姓女子罵嗎?
反正我一直都想罵他一聲,這混賬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