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尚昆與彭德懷是長期合作的黃金搭檔,也是感情深厚的知心摯友。在幾十年的相處共事中,兩人互相信任,互相支援,患難與共,親如手足。他們金子般的友誼經受了殘酷戰火的洗禮和急風暴雨的考驗,是那麼美麗,那麼動人。
1998年10月是彭德懷誕辰100週年,楊尚昆撰文紀念。他在文中寫道:彭德懷同志是我一生中關係最密切的戰友。我和德懷同志相識相知32年。自1965年分別後,至今又有33年。別離的時間已超過相識的時間,但我對他的懷念絲毫沒有淡化,反而日久彌深。
“彭德懷那種正氣凜然,敢於同錯誤路線作鬥爭的神態,至今還清晰地活現在我的記憶裡。”
1933年6月,楊尚崑調任紅一方面軍政治部主任,年底,又去主力紅軍第三軍團任政治委員。幾十年後,第一次見到彭德懷的情景,楊尚昆仍然是歷歷在目:
赫赫有名的彭德懷是軍團長,但他的穿戴、裝束,同普通戰士一樣:軍帽、軍裝都舊得褪了顏色,褲子上還打了補丁,腿上的綁帶卻打得很整齊,表現出長期在軍隊生活的軍人風度。那天,我一踏進軍團指揮部,彭德懷同志即迎上來緊握著我的雙手,用濃重的湖南口音爽朗地說:“你來了,我很高興。我們齊心合力幹吧!”我說:“我帶兵打仗是外行,到蘇區的時間也很短,希望你多幫助。”他馬上誠懇地說:“我年紀比你大,但文化不高,參加革命比較遲,今後互相幫助,遇事情多多商量。”
彭德懷長楊尚昆9歲,兩人的出身、經歷迥然不同:一個是自幼當過牧童、堤工的寒門子弟,一個是川東“名門望族”的勇敢叛逆;一個是出身行伍、久經沙場的戰將,一個是從蘇聯歸來缺乏實踐的留學生。但他們彼此沒有私心,沒有偏見,都有著對革命的赤膽忠心。二人剛柔相濟,長短互補。楊尚昆說:“我和老總經常促膝談心,二人彼此毫無芥蒂。”
楊尚昆到達蘇區後,不久,就趕上了第五次反“圍剿”的廣昌戰役。當時,“左”傾冒險主義領導人親自來督戰,強迫三軍團打陣地戰,和敵人拼消耗。在敵人猛烈的炮火下,紅軍損失慘重,楊尚昆也差點犧牲。那天,楊尚昆從陣地下來,突然敵機俯衝過來並投下一枚炸彈。彭德懷到底是在槍林彈雨中滾出來的,經驗極為豐富,一聽敵機俯衝的聲音,手疾眼快將楊尚昆推到坑道里。炸彈就在坑道口爆炸,兩個人都安然無恙。如果沒有彭德懷,楊尚昆恐怕早就“光榮”了。
面對巨大的傷亡,彭德懷心如刀絞,他不顧“左”傾冒險主義者的阻撓,斷然下令將部隊撤下火線,轉移陣地以儲存實力。在軍團指揮所裡,彭德懷當著楊尚昆和許多同志的面,痛斥說:“五次戰爭以來,我們沒打過一次好仗,這是司令部指揮的錯誤。”彭德懷怒火在胸中燃燒,越說越激動,指著李德的鼻子說:“這次戰鬥,三軍團要是完全聽了你們的話,把兵都堆積在廣昌,就全完了!紅軍奮戰了七八年,才打出這塊根據地,容易嗎?可在你們指揮下,喪師失地,損兵折將,你們至今還不認賬,真是‘崽賣爺田心不疼’!”事後,彭德懷對楊尚昆說:“我今天把一套舊軍裝帶到包裡了。我準備跟他們到瑞金去受公審,開除黨籍,甚至殺頭,我都無所謂。”
幾十年後,楊尚昆寫道:“彭德懷同志那種正氣凜然,敢於同錯誤路線作鬥爭的神態,至今還清晰地活現在我的記憶裡。”
認識一個人不容易,正確地認識一個人就更難。楊尚昆無愧是彭德懷的“知己”,他對彭德懷的認識是相當深刻的。他曾這樣評說彭德懷:
一個人的突出優點有時伴隨著相應的欠缺。德懷同志剛正而欠於通融,爽直而失之急切,有時容易造成矛盾的激化,不利於問題的妥善解決。我也曾勸說過他,他卻笑著回敬說,我不會像你那樣“和稀泥”。他有時還喜歡罵人,這自然也不能提倡。但崇尚氣節的中華民族,“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正是民族精魂之所在。這種浩然正氣,使德懷同志成為一代偉人。
在與張國燾分裂主義作鬥爭中,他們旗幟鮮明,立場堅定
1934年10月,連連受挫的中央紅軍不得不撤離根據地,踏上前途未卜的漫漫長征路。
在長征途中,彭、楊率領的紅三軍團是毛澤東的一隻鐵拳頭,在突破敵人的四道封鎖線、攻佔婁山關、二進遵義城、四渡赤水、南渡烏江的戰鬥中立下了赫赫戰功。
1935年6月,紅一方面軍在雪山腳下與紅四方面軍會師,張國燾妄圖乘黨中央面臨的暫時困難,奪取黨中央和紅軍的最高領導權。張國燾第一次見到彭德懷的時候,就心懷鬼胎,妄圖拉攏他,用花言巧語挑撥他與毛澤東的關係。張國燾說:“自江西出發以來,你的隊伍打得很苦,損失很重,我給你3個師,聽你指揮。”彭德懷當面駁斥了張國燾的胡言亂語,拒絕了他的引誘。那天晚上,彭德懷將上述情況告訴楊尚昆時還餘怒未息,說:“張國燾這個東西,把我彭德懷看成什麼人了?把我當軍閥。我要當軍閥,就不當紅軍了。真是豈有此理!”
幾天後,張國燾請楊尚昆“敘舊”。早在莫斯科時,張國燾是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的成員,楊尚昆就認識他;回上海後,兩人又在全國總工會共事,張任黨團書記,楊是宣傳部長。在楊的心目中,張好擺老資格。
張國燾見到楊尚昆,先打幾個哈哈,然後說:“老楊呀,你是個文才,現在投筆從戎,耍槍桿子了。辛苦辛苦。”席間,張言不由衷,說話吞吞吐吐。楊尚昆意識到,如果涉及戰略方針問題,張國燾勢必跳起來,弄得不歡而散,不如說東道西,各找各的話題,應付一下。
雖然彭德懷、楊尚昆使用的方式不同,但在反對張國燾的鬥爭中,他們旗幟是鮮明的,立場是堅定的。
為了團結四方面軍北上,中央決定,楊尚崑調任紅軍總政治部副主任。彭、楊這兩位在患難中相交一年多的戰友,不得不分手。左、右兩路紅軍分別過草地之後,張國燾公然違抗中央北上的決定,執意將紅軍帶到西康地區。在這個關鍵時刻,中央決定單獨北上。時任前敵司令部參謀長的葉劍英將這一訊息悄悄通知了楊尚昆。
這天深夜,月色昏暗,星光依稀。楊尚昆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約定的地點,與葉劍英會合後,追趕已經出發的紅一方面軍。他們匆匆地趕路,從黑夜走到黎明,終於趕上了部隊。晨曦中,楊尚昆看見毛澤東與彭德懷正在向他們招手,心頭不禁一熱。毛澤東高興地說:“你們出來了,好得很,我們正為你們擔心呢!”彭德懷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地握著楊尚昆的手。不久,中共中央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決定將單獨北上的7000多紅軍改編為中國工農紅軍陝甘支隊,毛澤東任政委,彭德懷任司令員,楊尚昆任政治部副主任。這是紅一方面軍規模最小的歷史時期,但它卻是開創中國革命新局面的先鋒,擔負著實現中央戰略方針的任務。
奉毛澤東之命給彭德懷送信,兩個老戰友久別重逢
抗戰爆發後,楊尚崑調到中共中央北方局,先後擔任副書記、書記。從1938年11月起,北方局駐紮在晉東南太行山區,同朱德、彭德懷率領的八路軍總部在一起,領導華北敵後軍民抗擊日本侵略者。在那艱苦的歲月裡,他們朝夕相處。兩年後,楊奉調回延安,名義上仍兼任著北方局書記,實際工作全部由彭德懷代理。
解放戰爭時期,彭德懷是西北戰場的前線總指揮,負責保衛陝甘寧邊區;楊尚昆是中央警衛司令員、中央後方委員會副書記,負責保衛中央首長的安全和中央機關撤離延安的疏散工作。他們一個在前方,一個在後方,互相配合,互相支援。
1947年6月,楊尚昆奉毛澤東之命給彭德懷送信,當了一回高階通訊員。他帶著11個人,騎馬走了5天,來到陝北定邊城內的前方司令部,見到了彭德懷。兩個老戰友久別重逢,異常興奮。
楊尚昆把毛澤東的親筆信交給了彭德懷。彭看後問:你知道什麼事嗎?楊答:“給你的信,我哪敢拆?”彭說,主席的意思是把西北的軍事交給我,後方工作包括聯防軍、地方工作和後勤統歸賀老總管。楊說:主席要到蘇聯見斯大林,這大概是臨行的託付啊!彭德懷說了一句:“一個韓信,一個蕭何嘛!”漢高祖劉邦用人有分工:指揮作戰交給韓信,經營後方委託蕭何。彭德懷這話是說毛澤東用人就像劉邦一樣知人善任。
不久,中央軍委決定西北野戰兵團正式定名為人民解放軍西北野戰軍,彭德懷為司令員兼政治委員和前委書記。這時,楊尚昆才領悟到,毛澤東讓他送信給彭德懷,原來是為了醞釀新的戰略部署。西北野戰軍的部隊原來大多是賀龍帶領的,彭德懷沒有直接指揮過,像這樣地調動指揮關係,在舊軍隊中簡直難以想像,但他們處理得很順當。半年多後,毛澤東對彭、賀說:你們前後方團結合作得很好。
經過長期的合作,楊尚昆對彭德懷的認識也不斷在昇華。他曾滿懷深情地寫道:
有些人把彭德懷看成是“一介武夫”,其實是極其膚淺的,是一種誤解。彭德懷同志不僅是一位傑出的軍事家,也是一位成熟的政治家。他出生在貧苦農家,少年時就萌發為窮苦人找尋出路的強烈願望。參加湘軍後,又不斷求索,終於找到了馬克思主義,找到了中國共產黨。這時,他已年屆30,到了中國人常說的而立之年。後來我常想,也許正是這種艱難而漫長的對革命真理的求索,才鑄就他那種善於獨立思考而又勇於修正錯誤、胸襟寬闊而又腳踏實地、內心火熱而又外表嚴肅的個性。可以這麼說,實現崇高的社會理想是他的畢生的追求,從軍打仗只是他實現理想的一種手段。
“彭德懷同志是一個真正高尚的人。”
1959年廬山會議,彭德懷受到錯誤批判,免職後閒居北京西郊掛甲屯的吳家花園。黨中央和毛澤東指定楊尚昆與彭德懷聯絡,一個月一次。因此,在以後的幾年裡,楊尚昆得以有機會出入吳家花園,去看望身處逆境的老戰友,傳達黨中央和毛澤東對他的關懷,聽取他的意見。
彭德懷是個閒不住的人。楊尚昆每次去,看到彭德懷不是在勞動,就是在走門串戶,訪問社員群眾,要麼就是在家裡認真看書學習。彭德懷和附近的群眾關係很好,幫他們勞動,邀請他們上自己家裡看電影;當他知道群眾有困難時,總是熱情幫助。至今,掛甲屯的人民群眾還深深地懷念著他。彭德懷對楊尚昆說:“共產黨員是不能計較個人得失的。只要國家興旺,人民幸福,我就快樂了。”
毛澤東一直關心彭德懷的生活和學習,希望他愛護身體,準備將來還要出來為黨工作。當楊尚昆和彭德懷談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彭激動地說:“你轉告主席,我不辜負黨中央和同志們的期望,爭取在學習上有所進步。”彭德懷學習非常勤奮,在這段時間裡,讀了許多馬列主義原著,讀了一些哲學、政治經濟學書籍,還讀了一部分二十四史。他看書很仔細,在書本上圈圈點點,並寫了不少讀書筆記。一次,他高興地拿給楊尚昆看,感慨地說:“過去總是在槍林彈雨中,沒有機會學習,現在有了機會,應當抓緊嘛!”
“文化大革命”發動前夕,黨中央和毛澤東決定讓彭德懷到外地去,出任西南三線建設副總指揮。
楊尚昆轉達了讓彭德懷出來工作的意見,並傳達毛澤東請他到家裡吃飯的邀請,彭德懷聽了非常高興。在毛澤東的書房裡,兩位老戰友親切地交談了幾個小時。幾天後,彭德懷來到楊尚昆家辭行。他們在一起回憶了許多往事,依依不捨。彭德懷這位身經百戰、鐵骨錚錚的硬漢子,也動了感情,熱淚盈眶。楊尚昆一再叮囑,希望他回北京時再見。但誰也沒有想到,這次晤談竟成永訣……
人間正道是滄桑。具有偉大歷史意義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認真落實黨的政策,為彭德懷做出了全面、公正的評價,為他平反昭雪,並召開了隆重的追悼大會。楊尚昆也徹底平反,恢復了名譽,再一次走上了領導崗位。儘管工作是繁重的,但楊尚昆對老戰友的思念之情卻絲毫沒有淡化。
1979年,楊尚昆寫了一篇回憶文章《我所知道的彭老總》,記述了與彭德懷相識相知的件件往事,也記載了他們之間鮮血凝成的戰鬥友誼。1998年,彭德懷誕辰100週年,楊尚昆又發表文章《追念彭大將軍》,寄託自己的哀思,慰藉在天之靈,更希望後人學習彭德懷的優秀品質,繼承、發揚黨的優良傳統和作風。楊尚昆在文章中寫道:
彭德懷同志是一個真正高尚的人。
建國以後,德懷同志身居高位,仍念念不忘“自己是一個農民的兒子”。不過,他在前面加了“勇敢”二字:“一個勇敢的農民的兒子。”他經常對人說,我是人民的掃帚,人民要怎麼使用就怎麼使用。在他的思想深處,總是將自己置於人民之下,而不是人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