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樣子
張玉華
如今,我和老公都結婚四十二週年了。可是他還是不忘時不時地嘲笑我:當初是可憐我,怕我沒有人要才娶我的。望著他的得意樣兒,我就笑了,讓這個小老頭兒嘚瑟吧,他忘了當初是咋追求我的了。
70年代初期,16歲的我從湖北武漢來到西藏亞東縣,爸爸是縣委負責人。由於亞東縣年輕的漢族女孩比較少,物以稀為貴,我自然就成了那裡的一枝花。結婚以後他告訴我,在亞東,他見到過我幾次,見我年輕漂亮,有魅力,對我心儀不已,但是沒有機會向我表白,也沒有那個自信。看吧,已經有賊心了就是沒那賊膽。
不久我就入伍到拉薩,在通訊總站訓練三個月後分到司令部打字室,不久就又分到了總醫院。
1975年,我爸爸由於身體的原因不能在西藏長期幹了,先在總醫院治療了兩個月,療效不好,回到內地療養。療養一陣子以後,他正式調入武漢市。由於爸爸走得比較突然,他的生活物品都沒有攜帶,就讓我幫他去亞東收拾整理。對我一個年輕女孩子來說,亞東人生地不熟,這個事情很困難,甚至束手無策。所以向我向外一科的好友提到這件事兒,她馬上對我說,他們科有一個進修的醫生,是157團的,在亞東有戰友,問一下能不能給你幫忙?
次日,在好友的引見下我們認識了——就是早就對我有“賊心”的這個人。聽了我的訴求,估計他心裡早就樂開了花,終於有了獻“殷勤”的機會,他不僅滿口答應,還馬上給他的戰友寫了兩封信,讓我去找他們就可以了。他的戰友非常熱心,幫我收拾好毛箱並裝訂,用車送回到成都再火車託運至武漢,很順利地解決了我的難題,讓我感動不已。
我們就這樣認識了。當時他在我們醫院住的進修生招待所,而我也正好住在招待所另一棟樓裡。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我會在很多次打飯的路上偶遇他,他裝作很隨意的樣子邀請我們到他的宿舍裡去一起吃飯。由於人家曾經幫過我,不好駁他面子,加上當時軍營生活相對來說比較枯燥,所以男男女女的年輕人也願意在一起玩。週末的時候,他又會邀請我帶上我的朋友,到他的宿舍裡和幾個進修生一起打撲克牌。當時的條件比較簡陋,打牌桌子只能用方凳。坐的也是把方凳放倒,屁股放在方凳的木框上,極度不舒適。後來再去時,我發現我的木凳框上放著他的枕頭,舒適多了,心想,這個人還挺細心的。他還會約上我們去後山踏青爬山,感覺和他在一起玩挺開心快樂的,他非常幽默風趣。儘管他是大山的孩子,但是知識面很廣,情商比較髙,膽大心細。
就這樣,轉眼間我們認識半年多了,互生好感。但他還是不敢給我表白,他知道我嫌棄他個子不高,一米六九的身高確實是我這一米六二的人心裡有點不能接受的。他送了我一塊瓦斯針的手錶,我也是勉強戴著。沒想到一場意外改變了這個現狀。
我們醫院每年都要組織人員到林芝採中藥材。1977年7月2號,我和三十多個戰友乘車到林芝擔任這一任務。他買了第二天的機票回老家探親。沒想我們車行至米拉山,翻車了,要不是一塊大石頭攔住,我們估計已命喪米拉山。我們遭遇意外的事兒很快通知到醫院,醫院廣播通知準備搶救,他一聽到這個訊息,非常擔心我,不僅果斷退了機票,而且一直在醫院大門口焦急等待我們返回。
外傷致使我額部受傷,血液從額頭上流下來糊住了眼睛,我以為我不僅毀了容,還可能失明瞭。心裡真的是萬念俱灰,想死的心都有了。當他接上我時,滿臉滿眼都是焦慮、擔心和心疼。他把我送到口腔科的病床上,等待醫生清洗傷口。他見我悲痛欲絕,拉著我的手一個勁兒地說:你放心,有我呢,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娶你,一輩子都對你好。又逗我:你這樣子更好,縮短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我才配得上你。真的,這樣的話在我健康時,我可能不會有多感動。可在我不知道毀容成什麼樣子,是眼睛否失明、內心極度恐慌和脆弱的時候,聽到他的這番話,讓我感到是多麼的溫暖和感動啊!我那顆堅硬的心就這樣被他融化了。
經清洗傷口,額上縫了八針。萬幸眼睛是完好的。只是他送給我的瓦斯針手錶,由於漒水浸入表就廢了。我們結婚的時候,他拿出了一塊花了三百五十塊錢買的黑盤的瓦斯針送在我手上,讓我十分感動。當時我們工資72.8元,行政23級,這塊表不僅是小半年的工資,更是我們愛情的見證。現在這塊瓦時針手錶儘管已經停擺了,但我仍然珍藏著。感覺比任何鑽戒還能暖我心。
我們認識一年後他就回到亞東157團去了。那個時候,西藏的交通和通訊都非常的不方便。一封信往來需要半個多月左右。他走了以後,我們要通上一次電話也非常困難。我要透過我們醫院的總機班把電話轉到通訊總站的總機班,然後通訊總站再接通157團的總機,157團的總機再轉到團衛生隊。聲音根本聽不見,我們通一次電話,聲音都要吼得嘶啞,還要請總站的姐姐妹妹,157團的哥哥弟弟們幫忙傳話,根本沒有隱私可言,這樣的狀況也不好意思說情話。但只要隱隱約約聽到他的聲音,知道他安好,我就知足了。
記得我們結婚前商定好結婚的日子是1979年9月8號。但是婚前我怎麼也聯絡不上他,電話也打不進去,也沒有任何回覆,心裡既是忐忑,擔心,更是著急。到了結婚的前兩天,他才風塵僕僕地從亞東趕來,告訴我說,臨出發前接到巡邏邊境的任務,他是隨隊軍醫。臨行前想通知我,但線路故障無法通知。見到他,我真的是喜出望外,心情無比激動,樂顛顛地給他去辦了結婚證。
好在結婚沒多久。他就調到拉薩總醫院了。來醫院半年後他和本院的四名醫生一起,被選送去大學上學。我老公從大學畢業以後分配在我院外三科(腦外科任職),在這個期間他表現很突出,由領導老師引薦,特別是後來成為西藏軍區副司令,總醫院院長李素芝的引薦下,到上海第二軍醫大學長征醫院腦外科進修一年。由於他特別上進,帶教老師主動讓他當他的研究生,但他考慮我一人在拉薩而放棄了。回醫院以後,他如虎添翼,業務技術提高很快,搶救了很多腦外科的危重病人(當時西藏翻車比較多)。半夜常常廣播響起:外三科xxx請馬上回科室,有急診。他總是翻身而起立即去搶救病人。當年總醫院有三位業務技術很強的三劍客:李一刀(李素芝)、雷骨頭(雷鳴全副院長)、薛腦殼(我老公)。
婚後,他一直踐行著他的諾言,對我寵愛,體貼,照顧。在上海進修期間,他省吃儉用,用一年節省下來的錢,給我買了一條金項鍊,讓我們全家人都很羨慕,我也萬分感動。在今天看來,這只是普通的一條金項鍊,可那是在八十年代中期,他捨不得穿,捨不得吃,節省一年就為了給我買個禮物呀,這份情誼,能不讓我感動嗎?
如果說他是一個浪漫的人,那他根本談不上。我的生日,他大都記不住,有一年我的生日他又忘記了,我很生氣地對他說:哪怕你送我一條手絹,我也非常開心呀!誰曾想第二年,他鄭重其事地給我送了一打手絹,整整12條。我真是哭笑不得。他無不怨屈地說:你們女人的心思真難猜呀,你不是說送條手絹都可以嗎?我可是送了你12條啊!
由於我們和孩子長期分開,孩子日漸長大,十分需要父母的陪伴和教育,服役二十年的我只得選擇退役回武漢。我走後第三年,老公也選擇了轉業,儘管醫院再三挽留,他也十分不捨,但是他更想和我們團聚。如果他不走,會有很大的發展空間。離開了他心愛的軍旅,離開了如魚得水的醫院。轉業回武漢,一切從零開始,然而他是一個工作很努力的人,經過多年拼搏,終於結出了碩果:是湖北著名的甲乳外科專家之一,學科帶頭人,上了百度名人榜。去年武漢抗疫期間,他從三月份可以上班就一直堅守崗位。現在他早已退休,但在醫院挽留下,他仍在崗位繼續發揮著餘熱。
這輩子選擇他,我無怨無悔,他說到做到,一直寵著我讓著我,給了我舒適的無拘無束的生活,超自由的空間。他很少說“愛我”這樣熱辣辣的情話,卻四十多年如一日地踐行著那天病床上的表白: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娶你,一輩子都對你好!
我想:這就是愛情的樣子吧!
(注:本文插圖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簡介:
張玉華 70年代初期入伍,西藏軍旅生涯20年。後轉業定居武漢,現已退休,安享晚年,快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