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中為了迎接,一年一度的秋夕佳節,到處張燈結綵一片歡騰。夜幕之下,亮起各式各樣的燈籠,遠看如繁星一片。無數少男少女,趁此賞燈遊玩的機會,眉目傳情互訴衷腸。
奚府後院之中的一處庭院,此時卻與外面恍若兩個世界。月到中秋偏皎潔,圓月之下庭院深深,伊人畫著梅花妝,孤坐院中獨酌。此女子名叫秦素,是奚府家主奚雲過門半年的夫人。
“小姐酒多傷身,您還是少喝一些吧!”秦素的陪嫁丫鬟香兒,看著自家小姐一杯接一杯地喝,忍不住出聲勸慰。
秦素看著香兒為她操心的模樣,抬頭微笑著回道:“好香兒,喝完這最後一杯,我便不再喝了!”
揚州城人人都稱讚,說奚雲重情重義。因秦素年幼喪母,其父也在她十二歲那年因病去世。秦素成了一介孤女,秦家商鋪被族人瓜分得所剩無幾。只有奚雲他還念著,與秦家從小訂下的那一紙婚約,在她十六歲那年把她娶了回來。
曾幾何時秦素也是這麼認為的,她覺得患難見真情,他肯娶她必是與眾不同,是值得她託付終身之人。
只是新婚之夜,讓秦素所有美好的憧憬,全都破滅掉。他把她娶回來,從新婚之夜起,就把她安置在奚府,一處最偏僻的庭院之中,獨守空房不聞不問。
開始秦素怎麼都想不明白,既然他願意娶她,表示他是想與她安度餘生的,可是他這樣又是何意?直到有一日,秦素無意中聽到了,他與心腹的談話內容,才讓秦素如夢初醒,重新認識了他。
原來他並不是與別人不同,而是比別人更加虛偽。他娶她只是想博得一個好名聲,並不是對她多有意,而是怕他先提出退婚,影響他一直樹立在人前的良好形象。
他不想與她洞房,並不是看不上她,而是怕與她這樣糾纏不清,會娶不到他心儀的名門望族之女,他與那人已經私定好了終身。
他想讓秦素自己自生自滅,熬不住這樣的日子,好跟他鬧起來。這樣他才可以,不用累及自己的名聲休了她。到時無論她說什麼,別人都不會相信,只會覺得是她自己不識好歹。到時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娶對他有助力的那女子進門做正妻。
秦素覺得無比的酸澀,若不是他當時見她,眉目深情表現得極盡溫柔,她也不會相信他是真的想娶她。他若當時表現出那麼一丁點不情願,她會先提出來解除婚約,絕對不會讓他為難。
想她雖還是清清白白的女子,若她有一日真從秦府走出去,在世人眼中就不再是少女而是棄婦。知道真相的秦素,對於奚雲和府中的下人,拿她當透明人一般忽視。她表現得一點也不介意,不吵也不鬧,一直安安靜靜地,在這偏僻的庭院一住就是半年。
秦素的一反常態,讓奚雲有些亂了陣腳。與他有染的那女子,因等待過長也失去了耐心,三天兩頭與奚雲大鬧一場,而秦素只作壁上觀。
秋夕節這一日,秦素知道他出去陪那女子賞燈去了,她也不聞不問。因這些並不能,勾起她絲毫的情緒。她飲酒是因為想念逝去的雙親,這團圓佳節,是她最不願意過的一個節日。
“夫人不好了,您快去看一看,家主出去賞燈,心口被人插了一刀,現在被抬了回來,受傷很嚴重,大家都已亂了陣腳!”一名小丫鬟慌慌張張地,跑進了秦素的庭院說道。
“香兒去把我的披風拿過來,我們出去瞧瞧。”秦素不緊不慢地說道。
秦素看著這面生的丫頭,估計是新來不久的,看她用一臉錯愕的表情看著自己,秦素倒覺得有幾分趣味,便開口問道:“你來府裡多久了,叫什麼名字?”
“回稟夫人,奴婢叫小梅,來府中一月有餘了。”小梅心裡只犯嘀咕,心想這夫人著實心大,家主都不知是死是活,她還有閒功夫,問她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秦素慢慢悠悠地,來到奚雲所住的地方,看著管家正帶著人忙進忙出。
“夫人來了,家主就在裡面,夫人請進!”張管家看到走過來的秦素,出聲說道。
秦素朝張管家點了點頭,朝裡面走了進去。其實說來也怪,這張管家是奚府中,唯一不拿秦素當透明人的人,每次見著秦素,都會恭敬地稱她一聲夫人。
秦素走進屋中,只見奚雲胸口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完畢,就那麼一動不動,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秦素看著他那樣子,多半是活不成了。
“大夫他怎麼樣?”秦素看向一旁,正在整理藥箱的大夫問道。
“夫人得做好心理準備,傷口正中心臟雖未貫穿,但傷後一路失血過多。現在病人太過於虛弱,今晚得需人守著,熬不熬得過去,一切就看造化了,告辭!”大夫藥箱收拾完畢,搖了搖頭走了,張管家跟著送大夫出了門。
好歹是名義上的夫妻,秦素在房間找了個舒服點的位置坐了下來,朝一旁的香兒吩咐道:“今晚看來是得不到休息了,香兒回去幫我搬幾本書過來!”
“好的,小姐!”香兒看著奚雲快要不行了,聲音中不自覺帶著些歡悅。
秦素也在心裡自嘲,這寡婦與棄婦之間二選一,她覺得做寡婦似乎還不錯。
深夜來臨,秦素坐在奚雲床前的桌子上低頭看書,香兒在外間打起了瞌睡。一陣陰冷的風吹過,擺在秦素面前的燈熄滅了。
秦素突然感覺後背發涼,像是有什麼陰冷的東西在靠近她。然後她的後脖頸與她的耳邊,像是被吹了好幾口的冷氣,冷得她只打哆嗦。她開口想喊外間的香兒過來掌燈,卻發現她無論怎樣張口,嗓子都發不出一丁點的聲音,這讓秦素感到全所未有的恐懼。她全身止不住地顫抖,身上的汗毛似乎全都豎了起來。
秦素想起身跑出去,卻感覺自己身體就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她的腳也彷彿失去了行動的能力。秦素就這樣等了大概半柱香,這種煎熬讓她覺得,時間過得無比的漫長。
“小姐這燈怎麼滅了?”香兒打著哈欠,拿著燈籠走了進來。
隨著香兒的聲音響起,秦素感覺自己的身體,也瞬間恢復了正常。她出聲說道:“剛才風大,被吹滅了!”
“可是窗戶都沒有開,奇怪怎麼會有風呢?”香兒檢查了一下門窗說道。
秦素看了看,窗戶確實如香兒所說的一般是緊閉著的。又讓她回想起剛才所經歷過的事,頓時覺得全身發涼!她心想這樣反常,該不會是奚雲已經走了吧!
她拿過香兒手裡的燈籠,慢慢地靠近奚雲躺著的床前。看著奚如死人一般蒼白的臉色,她抬起微微顫抖的手,在奚雲的鼻孔處探了探。她探了好一會兒,都沒有探到任何的氣息,奚雲真的已經走了!
秦素剛回頭準備吩咐香兒,去喊張管家進來,就感覺她的手,突然被握住了。她看了看香兒,站的位置起碼離她有兩三步遠。
“啊!…鬼…鬼啊!”這一刻讓秦素徹底崩潰,她一邊甩開拉著她的手,一邊開始大喊大叫。
“夫人,我口渴!”
秦素回頭看著,已經睜開眼睛的奚雲,她張開嘴巴,被嚇得有些口吃起來:“你…你…你是人…還是…鬼?”
“夫人莫不是傻了,鬼那裡會有溫度,不信你摸摸看?”奚雲嘴角微微上揚,抬手就要再去拉秦素的手,秦素被嚇得連退了好幾步。
性命垂危的奚雲,神奇般的好了起來。還一改對秦素往日的冷漠態度,每日都要她陪著用膳。嘴裡還時刻喊著她夫人,秦素被他這一通行為,也整得懵了圈。
後來秦素聽說,奚雲受傷是被與他相好的那女子捅的。她想奚雲如此反常,大抵是受了那女子的刺激。
奚雲的傷出奇地好得快,沒過幾日就拉著秦素,陪他在院子裡到處閒逛。明明是成日都看的風景,他卻像是興致很高,逛起來就沒完沒了,非得把整個府邸逛完才肯做罷。
他還一改常態,喜歡著一身簡潔的素袍。不再喜歡穿那些比較亮色,做工花哨的衣服。
這日天空飄著細雨,奚雲卻不在屋中避雨,只見他拿起一把油紙傘,站在雨中一臉沉思。秦素坐在窗邊,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有幾分飄渺,她也隨著思緒飄遠出了神。
“被為夫迷住了,在這風口傻坐著發呆!”進屋的奚雲,用手輕點了一下秦素的鼻頭,替她披上一件披風。
“奚雲你到底安的什麼心思,為何又來這般對我?”秦素忍不住出聲問道。
“之前是為夫不是,有諸多對不住你的地方。夫人請相信我,以後我只想與你一人長相廝守。”奚雲拉著秦素的手,滿目深情地說道。
秦素剝開了他的手,低下頭不讓自己去看他的眼神。那一日他與下屬的對話,至今還讓她歷歷在目,時刻提醒著她,不可再輕信他的任何言語。
奚雲讓秦素搬出了,她住的這偏僻的庭院,他把奚府的主院讓給了她。而奚雲他自己,住在了她院子旁邊的偏院。秦素幾經拒絕無果,只得搬了進去。她看著這房間,比她此前住的地方大了足足一倍,微微有些愣神。
從衣食住行,到每日對她的關心,真可謂是無微不至。秦素有了很多疑惑,她不敢相信一個人,竟然能做戲到如此地步。
秦素開始留心起奚雲的一舉一動,想趁機抓住他藏起來的尾巴,好識破他的動機。
這日秦素用托盤抬著,一盅香兒剛煲好的湯,準備以湯為由去奚雲的院中探一探。她才走到他院門一丈開外,就看著裡面的下人都被遣了出來。
她趕緊藏身於一旁的樹後,等下人們走遠,秦素屏住呼吸輕輕地來到院門處,悄悄地從門縫往裡窺視。
只見奚雲一身勁裝,拿著一把劍在練,看他的身手和招式,武藝很是不凡。秦素被這一幕嚇得不輕,她認識的奚雲,可是一介文弱的書生。從不曾習武,要不然也不會被一介女子,輕而易舉地刺傷。
呆愣住的秦素,不小心打翻了手裡的湯盅。秦素看著門內已被驚動的奚雲,她心跳如雷有些驚慌失措。
“夫人怎如此不小心,你的手有沒有被燙著?”奚雲開啟門,看著打翻的東西,拉著秦素的手問道,一點也沒有被抓個正著,而惱羞成怒。
“沒…沒事!”
“手怎麼這麼涼,是不是生病了?”奚雲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探了探秦素的額頭。
“你不是奚雲,你是誰?”秦素拍開奚雲的手問道。
“我一直在等,你什麼時候會問我這個問題,別傻站著,進來我們慢慢說。”奚雲說著,把秦素拉進了院中,隨手關閉了院門。
秦素看著門已關,催促著說道:“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素素你真是心急,等為夫先喝口茶潤潤嗓子!”奚雲不緊不慢地喝著茶,他看著秦素捏在手中的方帕,已被她揉得不成型。他才開口道:“素素可曾記得四年多以前,你送先父亡靈入山那日,你因思念親人,久久不肯離去。你父親埋骨之地的周圍,都被你來回轉悠了一圈又一圈。途中你路過一處無人打理的荒墳,你停下腳步,把早已經偏倒的墓碑扶正,還隨手除了幾把墳頭草。你當時還對那荒墳說,你父親是新搬來的,看在大家以後是鄰居份上,讓他幫忙照看一下你的父親,你每年來祭祀會連他一起拜祭。”
“這些事除了我並沒有人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秦素驚恐地問道。
“素素你先做好心理準備,千萬別害怕,不然我都不忍心對你說實話!”奚雲摸了摸秦素的頭說道。
“你如實說來,我什麼都不怕!”秦素握緊拳頭說道。
“我知道這些,是因為我就是你父親的那位鄰居。”
“你…你是鬼?不對,鬼怎麼會大白日的出現?”秦素搖了搖頭說道。
“因為奚雲那晚已經死了,我機緣巧合上了他的肉身,替他活了下來,這說起來還得多謝夫人。我叫孟雲自幼習武,遇到歹徒行兇我拔刀相助,年輕氣盛一時託大,不慎被人反殺。因死時還未曾婚配,心有不甘魂體一直入不了輪迴。那日在山中遇見夫人,就被夫人的善良所感動。在夫人扶起我墓碑那一刻起,我的魂就寄生到了你的玉鐲之中。這些年你雖看不見我。可我一直就陪在你的身邊,見證了你生活中所有的點點滴滴,我以為此生我就只能這般看著你。直到那日你探奚雲鼻息之時,我的魂魄竟然被他身體吸入了其中,成功的復活了。復活後我夢到了你的父親,他說他為我已經在冥界求好了情,送我還陽,此生就把你託付於我了,讓我此生好好待你。夫人就算岳父不說,我也會待你如珍寶一般。我是真的已愛慕你許久,看著你整日拒我於千里之外,你不知道我有多難過!”“奚雲”說完伸手把秦素摟入了懷中。
這一次秦素再也沒有推開他,其實在奚雲受傷後,秦素就開始對他產生了諸多好感。但怕再受傷的她,拼命壓住了心裡的那些萌動。
此後揚州城都流傳起了,奚府的奚雲寵妻無度,府中從不納妾。一時成為了萬千女子,夢寐以求的恨嫁物件,而秦素也成為了她們最羨慕的人。城中的男子卻有些苦不堪言,總被家裡的娘子嫌棄朝三暮四不夠專一,鬧著要休夫沒少被折騰。
(圖文無關,圖片來自於網路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