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張瓜聽李多強說完,抬起頭一改先前滿臉迷茫,語氣比較堅定地說道:“強哥你不用擔心,我自有分寸,我不是什麼人都往家裡領,那些抽大煙的、偷皮包的、撬門溜鎖的、犯了案子逃跑的,我從來不會留他們過夜,我也怕引火燒身,進進出出基本上都是些喝酒玩耍的朋友,充其量人家也就是領個姑娘去我那兒過個夜,再就是有幾個因為和別人打完仗後,需要避一避風頭的朋友來住過。那個女娃的事你聽我給你詳細解釋一下,原先我根本不知道那個女娃娃的來歷,上個月不是考完中考嘛,我整天閒著沒事到處胡浪亂逛,有一天晚上將近十二點的時候,我看見她一個人坐在劇院門口的道牙子上,髒兮兮實在是可憐得很,她頭髮只有短短的一點點,我怎麼會知道她是個女娃娃?我問她這麼遲了,你怎麼不回家?她說被後媽趕出來回不了家!強哥你說,這樣的事我怎麼能夠忍心不管?你還記得嗎?三年前我被後媽趕出來,在街上被人追著打的時候,不是你和廖老大、還有錢廣,伸手救了我一把嗎?我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將心比心,我能感受到她孤獨可憐的滋味有多麼難過,於是就把她領了回來。那是一個挺好的小孩,在我家裡住了一個星期,每天主動給我們掃地、燒水、洗襪子。後來你過來說這個娃可能就是治安分局提到的那個流浪小女賊,叫我以後不要讓她進門,我有些不相信,也不願相信。晚上你們走後不久,她又來了,我逼著問她到底是不是女娃?到底是不是跟著人在公交車上找光陰?她吞吞吐吐、磨嘰了半夜,終於承認了自己就是個女娃娃,不過偷錢包的事她始終沒有認賬,是不是他們那些人瞎編亂造的?我的確不怎麼信。第二天我還沒起床,她就自己走了,從那以後就再沒有來過。不知道她現在回家了沒有?要是下一次還有機會看到她,我一定把她送回家去,要麼送派出所去。昨天我爸過來了,問我還想不想上學,要是想上,他找個初中讓我補習一年、明年再考,要是不想上學,先找個工作幹著,等明年弄個畢業證去當兵。粘鬍子我肯定不會去幹,丟不起那個人,我雖然是個外來戶,但對社會上的朋友要講義氣也是我們山裡人的哈數。”
“好,有哈數就好,有哈數就好,哈數就是講究!那你到底打算怎麼辦?上學還是上班?”錢廣問道。
“學我是堅決不上了,我要等到明年去當兵。呵呵,考大學的事就讓雷剛替我去完成吧,雷剛,以後你有出息了,一定要搞幾個當老師的女人,替我使勁上她,就算給我出了口氣,怎麼樣!哈哈哈。”張瓜說著說著又起了頑性斜勁。
“去你媽的,你他媽說得是人話嗎?這事別人能替你嗎?有本事你自己去上呀,自己不好好學習,管人家老師什麼事?”蔣紅紅對張瓜此話極為反感,脫口罵出,還順勢踢了張瓜一腳。
誰也沒想到張瓜騰一下站了起來,臉色一變,指著蔣紅紅的鼻子大聲喊道:“你再給我說一個你媽的你試試!你怎麼罵我都可以,你要是再敢提我媽一個字,我非弄死你不可!”
蔣紅紅一下子呆住了,她不知道這個剛認識沒幾天的瘦小子為何發這麼大火,他不是和自己一樣嗎?老是嘻嘻哈哈、大大咧咧、愛說愛笑的,難道他喝醉了嗎?蔣紅紅撲閃著眼睛不知所措,淚花兒已經開始在眼睛裡打起了轉轉。
“張瓜,你吼什麼吼,人家一個小姑娘,又不知道你家裡什麼情況!過來坐下。口琴帶了沒有,一會兒給大家吹一個。”雷剛說著走了過來,把張瓜拽過去和自己坐在了一起。
“這個歪瓜啊,還真是他爸的兒子,臉上長著狗毛,說翻臉就翻臉,別理他,他緩一會兒就好了。伯翔,說說你的打算。”李多強挨個兒扔煙,看到一直沒有說話的王伯翔時開口問道。
“人的命天註定,胡思亂想不頂用,我能什麼打算?初中都沒有正常畢業,也找不到關係去當兵。我爸說了,完了騰出一點錢讓我去學車,以後也算是個吃飯的手藝吧,我就慢慢等著吧。”
“學車好啊,總是一門技術,完了我們一起去,錢我先出上,等去武威看完廖波後,回來我們一起報名去學車。”
王伯強嘴唇動了動,象是要說什麼的樣子,但終於沒有出聲,只是看著李多強,嘴一抿點了點頭,抓起一瓶啤酒往喉嚨深處猛灌了幾口。
錢廣一邊給李多強點菸,一邊問道:“強娃,那你的打算是什麼?也給大家也說說唄,你的心那麼大,總不至於在自由市場擺一輩子攤子吧?”
“先擺著吧,等資金攢夠了,和廖梅一起開個鋪子,慢慢的往大里做。現在的時候好啊,做生意國家支援鼓勵,哪裡象我們七八歲那一陣子,我和楊布拉蹲在路口兒賣個煮雞蛋,都被你奶奶和居委會那幫老婆子們叫去問了半天,差點沒送派出所裡去,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你奶奶還欠我30個雞蛋呢。”
“這個事情以後不要再提好不好?那時候你們賣雞蛋是投機倒把的行為,我奶奶又是街道上的積極分子,怎麼能不管?要不我明天回去再收拾她一頓,行了吧?”
“你回去可別再氣你奶奶了,我就是順嘴開個玩笑,好了說正經的,錢廣,你什麼打算?”
“我們家也打算送我去當兵,今年弄畢業證來不及了,我爹說明年再送我走,我爹對我的期望還很高,讓我先當兵,再考軍校,高中課本都給我預備好了,叫我重支桌子再擺席,把功課恢復起來,我壓力大得很。”
“你爹這個想法很科學很先進,不是不可行,關鍵看你自己了,說不定再過幾年,你就是現役小軍官了,我們所有人當中,還是你家有辦法,有了機會就要抓住。”
“有什麼辦法,開國際玩笑,錢正明他就是銀行裡一個普通的科級幹部,又不是政府部門的,能有多大的辦法?他純粹就是異想天開,自己哄自己開心呢,他有他的千條計,我有我的牢主意,等我玩夠了再說吧。”
“你也別這樣,玩歸玩,你爹的話也要聽,沒事的時候把書翻一翻學點知識又不吃虧,萬一將來有了機會派上用場了呢?錢廣你本來就是聰明人,拾起書本不是難事。”
李多強接著說道:“說實在的,學習的確枯燥無味,誰也不喜歡,尤其是我們這樣的人,心思早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可是有些事情沒有文化辦起來確實費勁,這一點我早都有感覺,你們聽張瓜剛才還狗富貴呢,所以說我們以後沒事都要多看看書,雷剛,趕明兒先把你家裡那些具有文化水平的《上下五千年》了、《三國演義》了、《讀者文摘》了、都給我抱過來,閒得時候我也要看一看。要是再不看,我也狗富貴了,聽說看《三國演義》能使人變得成熟起來,錢廣是不是?”
“我怎麼知道,我只聽過幾段收音機裡的評書,連環畫都沒正經看過幾本,不過,在那些人物裡,我比較崇拜曹操這個人。”
“曹操不是個大奸臣嗎?你崇拜他?”吳愛民在一旁插了一句。
“愛民,你不懂,曹操說過寧讓我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這句話說的太好了。”他姐吳愛蘭居然也隨了一句。
“愛蘭,你也不懂,別亂說,聽我爹講,《三國演義》裡講的道理深得很,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你一個姑娘家知道個啥?高老二以前就是研究古典文學和歷史的,要不哪天我買一個肘把子,帶你去請教一下他,怎麼樣?”李多強總是習慣於教訓吳愛蘭。
“不怎麼樣,你帶著你家廖梅自己去吧,高老二一見我,咧開嘴就傻笑,我膈應還來不及呢。”吳愛蘭嘟囔道。
“行了行了,什麼曹操高老二的,我給你們來段從我爺那兒學的京劇甘露寺吧。” 張瓜果然無心無肺,聽到別人說曹操,他立馬就想到了爺爺的甘露寺,表現欲不容阻擋。
張瓜嗚嗚啦啦地開始唱了,聽不清他唱得是什麼,李多強拿起吉它試著調了幾下弦,卻怎麼也奏不出京胡的味道,只好作罷,任張瓜自己清唱。
只見張瓜有板有眼、抑揚頓挫,似乎也唱出了點兒京腔京韻,很象那麼一回事,大家不斷拍手叫好。
“好個屁!胡唱八唱。”眾人當中只有蔣紅紅知道他唱的是什麼,因為她的父母就是京劇團的角兒,她從小受過戲曲方面不淺的薰陶,目前又是省藝校的優秀學員,經常有跑龍套的機會,所以,蔣紅紅能夠聽出個所以然來。
世界上的事往往就是這麼奇怪,就在剛才張瓜吼她的時候,蔣紅紅還覺得這個黑瘦的小子是那麼地面目可憎、不可理喻。而這一刻,這個傢伙又是如此引她注目,心裡有種想咬他一口的衝動。
當她聽到他唱道:“他四弟子龍牆上將,蓋世英雄冠九州,搶板坡揪耳朵,殺得曹兵個個愁,這一班武將……,”的時候,忍不住跳起來衝到他面前,指著他的鼻子大聲喊道:“哎,哎哎哎!你唱錯了,什麼牆上將!是常山將好不好?什麼搶板坡揪耳朵!是長坂坡救阿斗!你這個禿舌子,鄉里人,還敢罵我,我先把你這個破瓜爛瓜掐死再說!”說著撲將上去,一頭把張瓜撞翻在地,隨後騎在張瓜身上,揪耳朵撕嘴巴,手腳並用。張瓜當然不肯服軟,翻起身來又把蔣紅紅壓在了身下,兩人哈哈大笑著在草地上滾作一團,一對沒心沒肺的冤家,不知是誰佔了誰的便宜都在大聲喊叫:不要趁機耍流氓。
雷剛見狀跑過去撿起從張瓜褲兜裡跌落的口琴,一邊把他倆拉開一邊說道:“好了好了,男女授受不親要鬧了,張瓜你醞釀一下情緒,給我們吹段口琴吧。”
兩人坐好了對望之後,又相互狠狠一瞪,蔣紅紅整理著頭髮說道:“看什麼看,再看我不掐死你才怪!快,吹口琴!”
旁邊的幾個人看著他倆的表演,早已是笑得前仰後合。
張瓜接過口琴,在琴身上哈口氣,擦了擦後沮喪地說道:“吹什麼吹,一吹這玩意兒我心裡就難受,可總是離不開它,今晚吹完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把它隨身攜帶了。我給大家吹一下《月亮之歌》吧,這個曲子我已經練了幾個月,說著兩行清淚順著面頰滑了下來,口琴聲隨之在大家的耳邊響起,蔣紅紅看著對面那張淚珠與琴聲齊下的俊臉,禁不住受了感染,輕啟朱唇緩緩地唱了出來:
當我躺在媽媽懷裡的時候
常對著月亮甜甜地笑
它是我的好朋友
不管心裡有多煩惱
只要月光照在我身上
心兒像白雲飄呀飄……
對於沒娘之娃張瓜來說,這的確是一首令他心顫的歌,他學吹這首曲子不知下了多少工夫,以往是吹一次哭一次,沒想到今夜還有人為他伴唱,真是今他既感動又激動,所以吹得特別用心特別深情。
多年以後他一直對此情此景念念不忘,甚至還覺得這是改變了他一生命運的第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