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 沈然
電器廠有個磨床工,名字叫熊偉,不到三十的年紀,人老實得像個榆樹疙瘩,平素寡言少語,三棒子也打不出個悶屁來。他的妻子叫李萍,是商場營業員雖說脾氣潑辣點兒,但和熊偉在一起,倒正好是性格上互補,堪稱天造地合的一對了。夫妻倆生有一子,年方五歲,一家三口日子過得和和融融。
不料這天剛吃好晚飯,熊偉還沒來得及洗碗,只聽傳來一陣敲門聲。熊偉開門一看,不由大吃一驚:竟是廠里人事科的小王!人事幹部上門非同小可,熊偉心裡好不緊張,竟呆在那裡手足無措。李萍也猜不透是怎麼回事,連忙把小王請進屋,遞煙,倒茶,忙乎了一陣,隨後便坐下來等這位王幹部開腔說話。
小王呷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問道:“聽說你們家有個小孩叫狗兒?”熊偉點點頭。
“你們昨天傍晚在屋子外頭罵過他?”
熊偉睜大眼睛,不知如何作答。一邊的李萍記起來了,昨天傍黑喊狗兒進屋吃飯時,見他屁股上全是稀泥巴,不禁火起,罵道:“砍腦殼的狗兒,你看你一屁股不乾淨,老子非叫公安局來人把你抓起來不可!”這平平常常罵孩子的話,還能讓人事幹部上門興師問罪?李萍嘀咕了一句:“自己的孩子,不能罵?”
小王笑笑,說:“本來嘛,罵幾句孩子不算什麼。不過,電器總公司的趙副總經理就住在你們樓上,他是管我們廠的......”
夫妻倆一想,對呀,這個趙副總不是才搬來沒幾天嘛,這樓房一層兩套,趙副總佔的是整整一層,夫妻倆那天不是看得羨慕得要死?
小王拐彎抹角才把來意說清楚:這趙副總的小名兒正巧也叫“狗兒”,雖知道李萍罵狗兒的話不是罵他,可就是聽著不舒服,於是就影響了休息和工作。事關重大,於是小王奉命上門,希望熊偉
給兒子改個名字。
李萍-聽就火了,說:“我給兒子起什麼名字關他個屁事?官大就可以壓死人啦?”
熊偉慌忙拉拉李萍的衣角,勸道:“千金買屋,萬金買鄰,忍讓一下算什麼!”他對小王說:“我們今後就叫狗兒的學名得了,反正他要上學前班了。"
為這事,李萍氣得一連幾天沒理熊偉。熊偉呢,只知道悶頭抽菸,連連嘆氣。
不料沒多久,麻煩又來了,上門找碴的還是那個小王。小王通知熊偉,狗兒的學名叫“熊志成”,又正好與過幾天就要來上任的新廠長名字一模一樣。學前班就在子弟學校裡,如果一幫流鼻涕的娃娃們與狗兒嬉笑打罵,豈不是拿廠長的大名開玩笑嗎?那成什麼體統?看來,狗兒的學名也得改。
李萍氣得不讓座也不倒茶,衝著小王嚷道:“你們還講不講理啦?你去打聽打聽,全市叫'張勇’、李偉’,重名重姓的有多少?全國還有多少叫'李鵬!的呢!一個廠長,有啥了不起......”
小王畢竟是人.事幹部,城府與涵養都是一流的。他笑嘻嘻地聽著李萍把話嚷完,隨後勸道:“我說熊偉啊,你怎麼就真像榆樹疙瘩不開竅啊,孩子再改個名又算得了什麼,你就不想想,現在廠裡搞最佳化組合,百分之四十將是“富餘人員’,你可得好好權衡哪......”
小王甩下這些話走了,熊偉愁眉苦臉地對李萍說:“咱們只能讓哇,我技術一般,又沒有後臺,要留要走還不都是他們一句話!”
李萍是管家的,平日裡柴米油鹽進進出出一本帳,如果熊偉
真要下了崗,這日子怎麼過?還不是苦了狗兒這可憐的孩子?這麼一想,改就改吧,硬是把火忍了下去。
第二天,照昨天小王留下的話,廠裡給熊偉一天假,專辦給孩子改名的事,李萍心情不好,也請病假沒去上班。
夫妻倆正要出門只見小王帶著-幫人又來了,李萍實在忍不住堵住了門,嚷道:“咱改名就是了,你們還要找什麼麻煩?莫非以為咱沒當大官的親戚,就是砧板上的肉,想怎麼剁就怎麼剁!”熊偉一見來的都是人事科廠工會的幾個負責人,趕緊拉開李萍,把客人讓進屋。
人事科趙科長一邊從手裡拎著的大包裡掏出玩具和兒童食品,一邊說:“誤會,誤會,全是誤會!小王沒搞清楚,也沒給組織上通氣,貴公子名字叫得好好的,改什麼呢!”趙科長委婉地表示:希望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讓外界知道。他們今天就是特地為此事上門來道歉的。
趙科長一行臨走又宣佈了廠裡的決定:調熊偉到厂部去工作,可以去人事科當科員,也可以在廠工會做資料員,請熊偉想好了就告訴他們。
客人走許久了,能偉與李萍還在發呆。
到底還是李萍聰明一些,她一拍腦袋瓜,對熊偉說:“看,我記起來了,有個同事曾經問過我,說你的名字和省裡一個大幹部的小兒子的名字一模一樣,現在好多高階幹部都把孩子放到基層鍛鍊,不許提老子的名字,問我你是不是這麼回事。會不會這回是你的名字又帶出什麼新花樣來了?”
夫妻倆整整琢磨了一夜。最後,還是按李萍的主意辦:通知廠裡,熊偉去當資料員,過一陣就上任。這倒不是想弄它一個幹部噹噹,怕的是又要叫改名,沒法給鄉下那個犟脾氣的老爹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