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拎著大爹給的魚,牽著牛,哼著不著調的戲曲回到家。
家位於上中嶺中段,是純木製結構,四間房作臥室,一個客廳,一個廚房。廚房長十一米,寬三米,靠西為做飯用柴火爐,靠北為柴草堆。
廚房內,爺爺與奶奶正在嘀咕,爺爺身矮體胖,話聲粗獷,奶奶面容清秀,說話不緊不慢,奶奶埋怨爺爺不應該把父親接回來,說多一張口,不好養活。爺爺說接回來有個好勞力,還可以到外面跑跑,做點小生意補貼家用,怎麼不好?奶奶便唉聲嘆氣:兵荒馬亂的做啥生意。
父親一字一句地默默聽著,努力回想他童年繼養的日子。
父親出生於中國全面抗戰爆發那一年,日本侵略者的飛機狂轟亂炸也波及到了嶺上,不到一年多時間,日軍的鐵蹄就踏到漢江平原一帶,上中嶺也未倖免於難。
父親的爺爺是鄉村的保長,一個很古典的鄉坤,日常帶幅眼鏡,有時難免配合日本翻譯官組織鄉民開會,維持秩序,對日本人點頭哈腰,為此捱了鄉民們不少罵,父親的爺爺只能忍氣吞聲,每次只能長噓短嘆,感嘆時運不濟、世事難料。
等到抗戰勝利後,父親被接回時,父親的爺爺雖然沒有做危害鄉親之事,但怕受責罰和批鬥,也擔心家人受累,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上吊自盡了。
父親出生後,因為父親的爺爺兄妹多,爺爺的生活也拮据,便將父親送給隔河相望的洪湖村一週姓人家撫養。
周姓人家娶有兩房夫人,大夫人生一女,二夫人還沒生育。周姓人家擔心無人繼後,就託人把父親過繼過來。父親過繼後不久,周姓人家二夫人產下了一個兒子。周姓人家便找到爺爺,讓把父親帶回去,爺爺始終不答應,認為對方欺騙,不願接受父親回。就這樣父親就仍住在周家,一個滿月沒多久,一個剛出生的都要吃奶,二夫人奶水又不夠,只好把父親交由大夫人撫養,能不能撫養活只能聽天由命了。
對大夫人來說,撫養小孩沒有問題,畢竟大夫人曾帶大過自己女兒,問題是大夫人沒有奶水,在那個缺衣少食、動盪不安的年代,大人都不能保證自己每天都有吃的,誰又能保證能養活一個剛滿月的娃娃。何況二夫人因子顯貴而得寵,大夫人為此又受冷落,生活來源也無著落,過著飢一頓飽一頓的生活。
為了養活父親,也為了自己的生活,大夫人放下了身段,開始了揹著父親,牽著女兒乞討的日子。
那個時候的父親不知道寒風露宿是什麼概念,也不知道酷暑炎夏是什麼體驗。對大夫人來說,好比是人生的又一次修行。每天,大夫人合掌禱告,保佑兩個小孩平安,保佑能乞討到吃的。每天走村竄戶,累了,趴在路邊休息會;渴了,就喝河裡的水。夜晚,能借到宿就借宿,借不到宿就臥稻草堆。
以通洲河為中心,大夫人帶著一大一小乞討了近三年,三年來,討過了千家萬戶,走過了大小街道阡陌,大夫人的手指尖硬生生地被父親在嘴裡舔的變了形,因為沒有筷子及勺子,每次乞討的粥用手指粘上餵食,父親便把大夫人的手指當成了美食,不管有吃沒吃的,餓與不餓,閒著時就啃手和舔手指尖。
十里八鄉的人從小就熟知了父親,這是一個吃百家飯養大的娃。
也許正是這一段童年經歷,也養成了父親愛惜糧食的習慣。在我高中求學時,父親一次給我遞生活費,看到有的同學們把飯上面層刮掉,父親很是心疼,質問同學們為什麼這樣不珍惜糧食,嚇得幾個同學不敢吭聲。
童年的經歷也讓父親的性格變得逆來順受,忠厚老實,有時也很倔強。
當聽到爺爺奶奶的話後,父親把魚交給了爺爺,說:我去做生意。
(《上中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