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玫,1961年9月生,1979年入伍,1982年畢業於濟南軍區軍醫學校護士班,分配到46軍138師醫院任護士,1985至1986年隨醫院赴老山參加對越反擊戰,榮立三等功】
隆隆的炮聲,震得老山腳下的救護所,似乎在一個勁地晃動。
所長、醫生、護士長、衛生員,都在焦急地等待一個人的歸來。
終於,一個身影帶著輕風,進了隱蔽部。前來採訪的幹事一看,來人頭戴鋼盔,身背衝鋒槍,腰裡彆著一把匕首和4枚手榴彈,高挽的褲管上,沾滿了泥巴……好一幅戰士的風采!
這位戰士,就是方玫護士。
方玫一進來,頓時愣住了,不知戰友們為什麼爭先恐後地介紹她。當她明白有客人來之後,趕緊卸下滿身的戎裝,展現出姑娘家的清秀。她細高挑兒,齊耳短髮,白晳的臉上掛著細細的汗珠,兩眼含笑,泛著羞澀和忸怩。
她對幹事說:“千萬別寫我,我實在沒啥事可寫啊!”
幹事說,早就在指揮部聽到你的很多事蹟了。方玫說:“是有人說了我的壞話吧?”
方玫坦言“好事不足,賴事有餘”:“有的人說我聽到炮聲,就往桌子底下鑽,一下子鑽到了汙桶裡,嚇得嗷嗷直叫喚,兩天沒有吃飯。”
旁邊的醫生催促:“方玫,你就別客氣啦,給幹事講講鑽汙桶的事吧!”方玫這才開始了講述。
方玫是北京人,1979年底入伍,次年7月考入軍區護校,兩年的軍校生活,學得一手護理技術,回到部隊當了護士。她父母都是參加抗日戰爭的老革命,父親擔任過解放軍某學院的副院長,將軍,母親則在總部當過副科長。
受父母影響,她嚮往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帶著父母的囑託,她來到了戰區。然而,醫院所在的地方,離前沿還有距離,她並沒有機會蹲進隱蔽部和貓耳洞。她只好請戰友幫她拍了兩張照片,一張是她頭戴鋼盔,雙手卡腰,目視老山的樣子;一張是她臥入草叢,舉槍瞄準的樣子。她想象著,父母收到相片後一定會很喜歡。
方玫寄走相片3天,通訊員風風火火地喊她:“方護士,電話!昆明的電話!”方玫接到電話,回到住所便大哭起來。所長和護士長、衛生員反覆問,她才告知原委:電話是到昆明出差的表哥打來的,表哥告訴她,她的母親因為患癌,已去世半個月了。此前,父親和哥哥姐姐都沒有告訴她母親患病的事,更沒有告知噩耗。
戰鬥激烈,容不得方玫悲痛。她決心在戰場上救治傷患,以優異表現告慰母親在天之靈。
戰地救護所已開赴前沿。方玫追著醫院領導請戰,可領導說她是女兵,就是不批。方玫急了,嘴巴像刀子一樣快:“女兵咋啦?女兵也不缺胳膊少腿啊!女兵也不是泥捏紙糊的。興男兵上前線,就不興女兵上戰場?興男兵當英雄,就不興女兵得嘉獎?”
方玫終於得到批准,她簡單收拾東西,和護士長一起,跳上了汽車。
天黑了。方玫和護士長來到隱蔽部,不到10分鐘,轟——轟——轟——炮彈爆炸像江河滾翻,像霹靂,像懸崖塌落,隱蔽部裡刷地一片雪亮。方玫不知所措,一頭鑽到了桌子底下,撲通一聲,碰倒了汙桶……
旁邊的人一看,哈哈大笑。所長走過來,說:“方玫,怕啥,這是咱們的大炮發言啦!”
方玫這才從桌子底下鑽出來,望望周圍,人們仍在笑她。她十分尷尬,臉漲得通紅,不好意思地攏攏短髮,自我解嘲道:“我以為是敵人的炮彈爆炸哩!”眾人又是一陣笑。
方玫對幹事說:“說實話,畢竟我是個女兵,第一次聽到炮聲,也著實有點那個。後來才知道,離我們隱蔽部不到100米,就有個炮陣地。火箭炮,真響啊!”
說起前線,方玫流了淚,她難以忘記那些出生入死的戰友們。
身負重傷的戰士李友軍,連續打退敵人的三次進攻,伏在衝鋒槍上停止了呼吸;戰士趙同江發現敵人的手榴彈落在班長和兩名戰士中間,奮不顧身撲向前,撿起投了出去,手榴彈出手7米遠爆炸了;戰士程才和排長正在貓耳洞門口站崗,突然聽到敵人炮彈的呼嘯,程才奮力把排長推進貓耳洞,排長得救了,他卻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戰士張軍曾兩次負傷,兩次住院,可他未等傷愈,悄悄回連隊參加戰鬥……
方玫護理過一位重傷員,他在昏迷中絮叨:“班長,我們一定要守住陣地!”方玫還看到一位16歲的小戰士,頭部負了重傷。當醫生為他包紮後,他請求說:“醫生,讓我出院吧,今夜該我站崗!”當醫生要送他轉院時,他哽咽著說:“醫生,我負傷的事,不要寫信告訴我親人,他們知道了會難過的,我傷好了,還要去排雷!”
多麼好的戰士啊,身負重傷,依然想著戰場,他們圖什麼呢?方玫思考著:保衛“八十年代上甘嶺”,自己該怎麼表現?
戰鬥更激烈了,救護所接連五次遭到越軍炮擊,有一發炮彈落在離隱蔽部十來米遠的地方,3塊彈片鑽進了隱蔽部。方玫和戰友們根本沒有時間理會,緊張地搶治傷員。三天裡,她晝夜連軸轉,每天只能吃一頓熱飯,其餘時間只能吃乾糧。
5月31日深夜,方玫協助醫生為一位傷員做完截肢手術,肚子裡咕咕叫。護士長看她餓得厲害,揀起兩塊壓縮餅乾,塞到她的嘴裡。
有的傷員被抬下陣地時,分不清是泥水,是雨水,是汗水,是血水。方玫不僅要配合醫生做手術,給傷員換藥,還要端水、餵飯、擦洗身子,接大小便。戰士們說,她根本不像是一個姑娘,更像是一個男兵。
幹事採訪方玫,問她有什麼愛好?方玫從床頭下摸出三件東西:匕首、柺棍、錄音帶。這三樣東西,都是有故事的。
先說匕首。
炮戰,越軍的炮群被我炮火覆蓋,發揮不了作用。地面步兵作戰,越軍根本不是對手。越軍不甘心,就經常派特工變著法兒來襲擾。方玫和戰友們雖然有槍,可她又想辦法找來一把犀利的匕首,擦了又擦,匕首明晃晃。她說,要隨時準備與偷襲的特工戰鬥。
再說柺棍。
老山地區的雨水,被戰友們形容為“娃娃尿”,半天能下四五場,雨一停,處處是泥窩,走一步,滑三滑。方玫看男兵們都有一根小柺棍,也砍了一根鵪鶉蛋一樣粗的鳳尾竹,用刀子削,用砂紙磨,還用電阻絲燙出一串字:“精忠報國,衛我南疆;八里河東山前線。”
最後說錄音帶。
方玫的錄音帶,錄著她的戰場錄音,還配有簡單的現場解說——“爸爸,你聽,這聲音多脆,多響,我們的大炮開始還擊啦!”“這是火箭炮!這是迫擊炮!這是加農炮!這是榴彈炮!”“遼瀋戰役有這麼多大炮嗎?”“百萬雄師過大江有這麼激烈嗎?”“上甘嶺有這麼痛快嗎?”
方玫正跟幹事講述時,5名戰士抬著一位傷員,氣喘吁吁地跑進了隱蔽部。所長、醫生、護士長、衛生員,還有方玫,立即投入到緊張的救治中。
這位重傷員,被越軍的地雷炸去了左腿,醫生為他做完手術後,要馬上轉送到後方醫院。
誰去護送重傷員?途中,要透過四五段炮火封鎖區;天已近黃昏,越軍特工隊又如同鬼火一般出沒。
方玫手腳麻利,轉眼間,頭戴鋼盔,身背衝鋒槍,腰裡彆著一把匕首和4枚手榴彈,噌地跳上了救護車。
車上的重傷員,只穿一個褲頭和一隻鞋子,渾身鮮血和泥水,方玫把他摟在胸前,右手扶著輸血架,左手託著他截肢的腿。救護車消失在了暮色裡,消失在硝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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