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出自《螢窗異草》，原標題《田鳳翹》。
韓城的盧秀才，某年落第歸鄉，帶著一個僕人，騎著騾子，走在燕南的官道上。太陽落山了，他們還沒找到住宿的地方。主僕二人正在著急，忽然聽到犬吠聲。仔細聽聽，聲音在一片樹林之中。於是踏上小路，向那片樹林疾行。到了跟前，發現遠遠看到的樹林只是幾棵大槐樹，樹下有一所低矮的茅屋，前面是一條小溪。
還沒等敲門，院子裡的狗又叫起來，一個老翁開啟門，蹣跚而出。盧秀才行禮說了要借宿的事，說了好幾遍老翁才聽明白。聽懂後，老翁笑眯眯地說：“我家主人是女孟嘗，從來不把客人拒之門外，只是屋子太小，恐怕住不下您的僕人。容我去稟報，看看主人怎麼說。”老翁說完，進院關門，好久才出來。這時候月亮已經升起，秀才跟著老翁進了院子，看到茅屋用籬笆分成了兩個小院落。
老翁請他進入東邊的房間休息，僕人坐在院子裡喂騾子。西面院子裡傳出婦人的說笑聲。一個聲音說道：“田家小妮子今晚恐怕不來了吧？”話剛說完，一個小女子聲音響起：“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來？”兩三個人一起笑起來，道：“說曹操，曹操到！”先前女子又說：“今晚我家有客人，以為你害羞不來了呢！”那小女子說道：“你把路上客人引到家，你都不怕羞，我害羞什麼？”眾人又笑起來。
這時候好像又有人來，寒暄問候，聲音嘈雜。過了一會兒，聲音又漸漸小了，最後變得寂靜無聲。盧秀才正在奇怪，那個老翁推門說道：“我家主母想見見貴客，請跟我來。”秀才旅途孤單，剛才聽到西院眾女子笑語喧譁，已經有些羨慕，於是跟著老翁，走過籬笆牆上的小門，到了西院。
西院略略寬敞些，花香濃郁，樹影森森，院子裡有個草亭，裡面已經擺上果蔬水酒。四五個婦人看到盧秀才，一起站起讓客。其中一個穿白衣服的容貌清麗，作萬福說道：“妾先夫早逝，獨居鄉村，今天君子駕臨，蓬蓽生輝。今天田妹妹帶來的酒果，我借花獻佛，萬望君子不要客氣。”秀才知道這是主人，回禮說道：“不才才疏學淺，落魄西歸，因為害怕虎狼強盜，冒昧造訪。承蒙主人厚待，真是受寵若驚。”
其餘女子也過來相見，把他讓到了首席。左面坐的是一個五十餘歲的老婦，身材魁梧，穿著五色的衣服，大家叫她陳姨。挨著陳姨的是兩個年輕婦人，對面坐著的是一個紅衣少女，非常美麗，多次對著盧秀才眨眼，好像有話要說。盧秀才在眾女子中間，不敢放肆，端坐喝酒。細細品嚐，酒味醇厚，他稍稍喝了幾口，略吃些水果。
老婦人說道：“鯨吞牛飲，再好的酒也沒有意味，我們也學古人對酒吟詩如何？”眾人鼓掌，請老婦先吟。老婦並不推辭，口占一絕道：“曾兆霸圖侔癶鳳，更符聖道笑冥鴻。紅顏老去風流在，每向南陽化赤虹。”大家叫好，又讓盧秀才作詩。秀才推辭再三，也作詩一首：“一園紅杏原無我，滿眼夭桃信是誰。猶作廣寒花下客，不須臚唱且舒眉。”
眾婦人笑道：“把我們比作嫦娥，那可不敢當！”其餘的三個女子都說不會作詩，甘願喝一大杯。輪到紅衣女子，她低頭吟誦到：“長夜無燈鱗自照，斷魂誰伴月為儔。悽悽一樹白楊下，埋盡金閨萬斛愁。”秀才聽這首詩透著森森鬼氣，不由吃驚站起。眾人責備那女子道：“小妮子為什麼要敗人雅興？”於是不歡而散。
盧秀才回到東院房間，心裡忐忑不安，想要離開，夜色蒼蒼無處可去。想住下來，這些人行蹤詭異，又難以心安。思來想去，只好和衣而臥，靜等天明。忽然窗戶上傳來輕輕的敲擊聲。他推門察看，原來是那紅衣女子。紅衣女閃身進來，倉皇說道：“不是我吟詩把你驚走，現在已經沒了性命。這比虎狼之地還要危險，你怎麼住到這裡？”秀才驚訝地詢問，女子說：“來不及多說了，趕快跟我走！”盧秀才想要找僕人和騾子，女子拉著他說：“先活命再顧及這些吧！”
秀才只好跟著她向東跑出一里左右，來到一棵大樹下。紅衣女說道：“這是我家，暫時歇息，妖怪來了我自有辦法抵禦。”秀才汗流浹背，氣喘吁吁，稍微鎮定後，詢問對方到底是怎麼回事。
紅衣女子說：“我叫田鳳翹，年少早亡，埋葬於此。陳姨是個野雉精，其餘三女都是千年刺蝟，潛伏在地下專門吃人的腦髓。附近墳墓裡的死屍，都遭到她們的荼毒。我在生前經常誦讀金剛經，下葬的時候我父放入棺槨中一本，所以妖怪不敢靠近這裡。她們假意和我結為姊妹，其實是想偷這部經書。我沒有辦法，只好虛與委蛇。昨晚，家人用果蔬水酒祭奠我，她們知道後，就強要我做東道請客，沒想到遇到了你。酒席上我多次用眼神暗示，你竟然沒看出來，我只好做詩一首攪亂酒席，不然的話，你現在已經成了妖怪的菜餚了！”
盧秀才聽到這更加害怕，正要問抵禦妖怪的辦法，卻瞥見幾團火光從遠處飛來。女子拿出一卷佛經，高聲誦讀，火光在不遠處搖曳不前，好像有所忌憚。相持到雞叫，火光散去。秀才趴在草叢裡大氣不敢出，汗水溼透了衣服。
天大亮的時候，女子高興地說：“好了，危險過去了！你到昨晚的草廬看看，就能驗證我說的話了。我不能在日光下現身，今晚夢裡相見，有事和你商量。”說完不見了。
秀才四下看看，荒草寒煙，新墳一座，墳前還有不久前拋灑的紙錢。他對著墳墓作揖道謝，然後到昨晚住宿的地方檢視，房屋籬笆全然不見，很多墳墓像棋子一樣散佈。
他的行李被扔在草叢裡，僕人已經死去，腦門上有個小洞，想來是被群妖吸食了腦髓。騾子還在，他收拾行李趕快離開，中午時到達城裡，找了間旅店住下。
夜裡，果然夢到那個紅衣女子，她對盧秀才說：“我已經和妖怪結仇，不能再住這裡。知道您失去了妻子，願意跟隨您左右服侍，可以把我帶回家鄉嗎？”秀才雖然喜歡紅衣女的美貌，卻又忌憚她是鬼，因此說道：“你對我有再生之恩，已經感恩不盡，不敢再有奢望。如需要把棺槨移到他處，我自當全力去辦。”
女子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好吧，我不敢強求。你僕人死去，明天報官的時候，如果被縣令為難，就呼喊我的名字。”說到這裡，盧秀才一下醒來。
第二天，他去官府報案，縣令果然懷疑他殺了僕人。秀才連連呼喊鳳翹，縣令大吃一驚，屏退左右，對秀才說道：“鳳翹是我的女兒，已經去世兩個月，你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盧秀才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當說到紅衣女子的相貌服飾，都和縣令的亡女吻合。縣令感嘆道：“我女兒生前喜歡讀金剛經，我還曾責備她，沒想到藉此逃離了妖怪的荼毒。”於是不再懷疑僕人被妖怪所殺，上報為疾病暴死，寫了官府憑證。
秀才和縣令商量，把鳳翹棺槨遷出，移到某寺廟裡寄存，等卸任時帶回家鄉。盧秀才也上路歸鄉，到家後夢到女子到來，對他說：“我們終是有緣，不成夫妻，也會成兄妹！”當夜，秀才母親生下一個女兒，長大後聰明賢惠，孝敬母親，尊重兄長。盧秀才到了五十歲還沒中舉，家境貧困，他妹妹嫁給一個大戶人家，經常資助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