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豬這這幾年肯定掙得不少,小賣部一天到黑都跟趕集一樣,人不斷。
猛猛地聽到這句話時,二豬眼裡撩起了一絲歡喜。有人說自己有錢,畢竟是一件體面的事。以前家窮,他還記得爸出門就要給嘴上抹點豬油,倆嘴唇翹得一上午都不捨得抿一下。不就是為了掙個體面不讓人小看嗎?可為何那歡喜還沒落進肚裡,就被更大的慌亂碾得粉碎了呢?
炕單子揉成抹布了,二豬還是睡不著。趴在被窩,點了一根菸,看著漆黑的虛無,悶悶地一口趕著一口咂。
慌亂在漆黑的安靜中被無限地放大,在二豬的眼中心中:三錢來借錢了,小姑來借錢了,牛子來借錢了,茂喜來....
這還了得?三錢,小姑,日子都過得緊,況且三錢想蓋房,小姑的大娃也要結婚了。他們要來借錢,三借兩借的自己攢的那點不就沒了嗎?
二豬覺得問題嚴重了。二豬覺得得有人替他“辯解”。
臉沒洗,飯沒吃,二豬就敲開了三錢的門。
三錢迷瞪著,咋一早就敲門打窗哩?
手頭有點緊三錢,大嘎子交學費哩,你先借我點。二豬副可憐的樣子,熱切切地看著三錢。
你這是給和尚要丈母孃哩嘛,三錢在脖子上搓來搓去,笑得嘎嘎的,你開著商店哩還沒錢啊,人都說你一年掙幾萬哩。
二豬心說,真要給你借錢我都羞哩,誰不知道你三錢的日子?可嘴上卻說得誠懇,別聽人瞎說,就那麼個小店店,就巷裡人來買,你算算一年能掙幾個? 還把我和媳婦都捆得緊緊的,哪兒也去不了,不像別人能四處打工掙幾個現錢。
二豬看三錢點頭,又說,前幾天丈母孃病了,一下就掏了好幾千,眼下娃又要交學費,手上實在沒那麼多錢。你沒有就算了,我再到別處借。
該說的話都說了,二豬轉臉就走,沒想到他剛出了三錢門,三錢就攆了出來,手裡捏著兒張皺巴巴的票子,塞到他手裡,說,二豬你給我借錢是看得起我,我家就這點,你先趕個急,等我這窩豬賣了,我給你送去你還人。
二豬覺得捏在手上的不是錢,是一把刺藜核。他臉紅脖子粗地想說啥,心裡漾了幾漾,狠狠心,沒說話,跨上摩托去小姑家了。
小姑看二豬一大早跑來,點了火,衝雞蛋花給他吃。
二豬端著碗 ,眼皮子先軟了。姑父前幾年死了,表弟還沒娶下媳婦,二豬知道,小姑的日子不好過,心裡就有些彆扭,一碗雞蛋花讓他吃得如藥般艱難,放下碗時,他還是硬著心腸把借錢的話說了。
小姑一聽二豬來借錢,二話不說,掀起炕蓆子,摸出一個藍布包包,說,這點錢是糶了麥子準備給大嘎子訂婚的,你先用。
二豬的心忐忑地跳,只從上面捏了一張,說用不了這麼多。
小姑看二豬唯唯諾諾的,就不樂了,說,不到萬不得已,哪個願意給人伸手?你給小姑借,是看得起小姑。
二豬的臉憋得通紅,只好接了錢,把錢往兜裡裝時,手竟抖了幾下,眼皮子下有熱熱的東西在衝撞。
二豬不敢看小姑,說,我就是倒下手,倒開了,就給你送來,你知道,小店店掙不下幾個,家裡開銷又大,抬手動腳的就是要錢。抬眼看小姑時,小姑的眼裡滿是心疼,二豬的心不由又疼了一下,咬咬牙說,我倒騰開了就給你送來,不耽誤給大嘎子媳婦送。
小姑抹著眼睛說,快別說了,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不難,你也不會給小姑伸 手。你用,不急 ,我再想法子到別處挖借。
二豬轉臉走時,小姑給他兜裡塞了一把花生, 說,有啥難了給小姑說,姑姑親,輩輩親。
小姑還說了些什麼,二豬都沒聽見,摩托車讓二豬騎得瘋了般,呼呼的風如刀般刮削著他的臉。
二豬到處借錢的事在巷裡傳開了。
看樣子二豬這幾年也沒掙下多少,看他這幾天可世界借錢哩。
不到難處,男子漢大丈夫的,哪個願意把臉面裝褲襠裡給人伸手啊?就是嘛,活人不就是活個臉面嗎?
二豬聽到這些話時,沒有一絲的歡喜和安心,心口倒像被鏝頭撅著般刺撓得難受。
作者:袁省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