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李璃璃。”
“民族?”
“狐狸。”
面前的中年人從桌上厚厚一摞表格材料中抬起頭來,迅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下意識按了按頭上的帽子,掏出證件來遞給他,聲音莫名有些沒底氣:“真的是狐狸。”
對方仔細看完後,又翻開一邊的《新生資訊冊》確認了一遍,自言自語道:“妖精來計算機學院,還真不多見…”
又打了幾通電話,確認不是系統出問題後,他看向我時全然換了一副眼神。就好像是……黃鼠狼見到了雞:“歡迎歡迎哈,璃璃同學宿舍在友苑,稍等我安排人帶你過去——”說著,他轉過身,向一旁一個頎長的背影喊了
一聲:“那個誰,致寧!來帶這個學妹去一趟友苑!”
那人原本正斜倚在桌邊同他人談著什麼,聞聲轉過來。
目若朗星、眉如墨畫、神明爽俊,大抵如此。
我心下一動,趕忙伸手捂住頭,生怕耳朵一不小心露出來。
作為一個人類,長成這麼好的模樣,不多見吶
就在我走神的這片刻,他已經來到我面前,向我打了個招呼:“你好,計算機大二創新班,關致寧。”“學長好學長好。
說完,他亳不費力提起了我的行李,向我確認道:“友苑,是吧?
早在入學前,我就上網搜了不少所謂的“新生入學攻略”,上面不少說謹防熱情的學長學姐向你推銷云云。然而我一路警惕,早已想好了託詞,可這位學長卻絲毫未提及“辦卡、小語種、二手電器”等等,全程基本緘默,只是偶爾為免尷尬才閒扯一兩句寒暄
也好,省了不少事。
而當我提出“加個微信”時,對方甚至還考慮了幾秒,才點了點頭。
別小看這幾秒。作為一個如假包換的狐狸精,我保證,從小到大,當我主動時交朋友,從來沒人會“考慮”。
關致寧放下東西后便離開了。剩下我一個人面對著空蕩蕩的單人宿舍發呆。
沒錯,妖精上大學,一直都能有單間——無他,數量太少的緣故
物以稀為貴嘛。但由於這原本單獨為妖精準備的“友苑”從來都填不滿,如今也已經開放給家境好些的人類學生了。
可是妖精入學比例遠低於人類,卻從來不是學校的問題—畢竟每所大學的妖精錄取線,都比人類低了一百分。
倘若定要歸因,興許只能怪血緣天賦。人類中流傳著一句笑話:“妖精們的顏值,都是拿智商換的。”而對此,妖精卻只能回答,他們說得對。
這也就是為什麼以人類分數考上這所頂尖高校的我,會被同族狐狸視作天才。
千萬別因此高看了我。扔到大佬雲集的整個新生群中來看,我只不過是個踩線入的垃圾,進了精英尤眾的計算機專業,更是在起步線就落了別人十萬八千里。
往常的妖精,即使考上大學,也多半是體育或藝術這樣、妖類佔了優勢的專業。來讀計算機的,我算是破天荒的頭一例。
想及此,我嘆了口氣,打開了行李箱,先掏出了我那個爪爪印日記本。
“我李璃璃,一定不會輸給人類。”
但是發奮學習這事,說著容易,做起來難。而當你腦子其實沒那麼靈光的時候,更是難上加難。
我從學期剛開始就拿出了要大幹一場的架勢,每節課都精神抖擻拿著小本本早早來到教室,坐在第一排,上課愈發是目光炯炯地盯著老師
別忘了,在計算機系這樣一個素來有“和尚庵”之稱的地方,就連任課教師都是清一色的純爺們。上課時第一排突然冒出來個美女撲閃著眼睛盯著你笑,自然也有一定殺傷力。
妖精本就貌美者眾,更何況我是隻狐狸精。“美而不自知”這種人,在我們那裡,是會被當作傻子的。
總之,上課時因我與某位老師偶然對視,致使其突然忘詞卡殼的情況時有發生,而我天生的稟賦所帶來的福利也很快顯現。剛開始,我尚且還需要提早十多分鐘到教室,而僅僅過去兩個星期,每節課便會自然而然有人在前排佔好位置,並親切地叫我過去。
再往後,我甚至發現,每節課的人數似乎都比先前多了不少。
這種種事情中的緣由,我清楚得很,卻無暇去多想——我已經在擔心掛科了。
什麼微積分、C語言、JAVA,一堆亂七八糟莫
名其妙的數字和字母組合,讓我每每聽得頭疼,卻又偏偏因著自己作死選了這樣顯眼的位置,又分亳不能打瞌睡。因此將近一個月下來,我已然充分體會到了何謂“生無可戀”
這天,我又一次上完一堂專業課,帶著疲憊的心往宿舍挪動的路上,被一個女生攔了下來。對方遞給我一張花裡胡哨的傳單,笑眯眯地
說:“小學妹你好,今晚B3學術報告廳,學長
學姐經驗分享會要不要了解一下呀?你的所有問題都可以在這裡找到答案的哦!”
所有問題?”我疑惑地低頭,一眼便看到了先前幫我拿行李的人類照片,旁邊寫著:“計算機創新班關致寧,綜測專業第一、滿績大神教你如何玩轉校園,競賽學習兩不誤
這人這麼牛?
拿著傳單回到宿舍後,我又前後看了看。一堆不認識的名字、沒聽過的競賽和證書……這些人類怎麼這樣厲害。
本著“實踐出真知”的原則,我還是去了這勞什子分享會,決心一探究竟。
偌大的學術報告廳坐滿了人。令我倍感意外的是,竟然還有不少妖精。他們如往常一般衣著張揚十足,對妖精的身份也絲亳不加掩飾。最過分的就是坐在我前排的女生,一對兔耳朵將我視線擋住了一半,氣得我險些剋制不住動物本能,撲上去咬她一口。
關致寧一出場,我才霎時明白了很多人來的目的:這邊的姑娘冒出了松鼠尾巴、那邊的女孩狗耳朵突然立了起來—妖精興奮或受驚時,很容易不自覺露出端倪,而雖說這是常識,卻仍是嚇到了在場不少人類。
我扶了扶額。果然,關致寧這樣即使在妖精中都算得上出挑的容貌,對向來唯外貌至上的同胞們吸引力拉滿。
不得不承認,他西裝革履,筆挺地站在臺上的樣子,的確令人賞心悅目。
關致寧拿起話筒,向觀眾微微頷首,開始了演講
與先前那副惜字如金的模樣相比,他此刻彷彿是換了一個人。侃侃而談、從容不迫的樣子,顯然是身經百戰。
我在筆記本上“刷刷”一通寫,正到了興頭上,觀眾席卻突然響起一陣手機鈴聲
那聲音很大,似乎離我不遠。而臺上的人也有些受了干擾,索性停了下來,開玩笑說:“聽在下講了這麼多無稽之談,的確該有音樂來調劑。也麻煩各位捎帶提醒下鄰座,醒醒,這個人快講完了。”
觀眾的鬨笑聲中,我才猛然意識到:那是我的鬧鐘
手忙腳亂按掉後,身邊人的眼神愈發讓我羞愧難當,我只得趕快收拾了本子,彎腰退出了報算了,好在有他的微信,索性他八成不知道我
就是那個罪魁禍首,厚著臉皮要一下PPT,應
該不算過分吧?
不料當晚我回到宿舍、還沒來得及開口時,卻先收到了他的訊息。
先是演講的PPT,然後是一句讓我看後巴不得
當場退學的話:“學妹,下次記得手機靜音
3
可學神的經驗,哪能輕易就被外人複製了去?我嘗試著按照關致寧的時間表實踐了三天不到便舉了白旗。畢竟即使時間上我能有相應的安排,也沒有完成與他等量任務的實力。
大眾款的你要是看不上,就去定製嘛。”就在我糾結之時,一旁路過的兩隻孔雀精的閒談無意進了我耳朵。
定製?
想到這裡,我眼前一亮。
軟磨硬泡了兩天,我才終於在週五下午把關致寧約到了咖啡店一角
學妹,凡事講的是互利共贏。你憑什麼這樣理所當然地認為我會幫你?抱歉,一張漂亮的臉蛋不是萬能通行證。”
其實我本來想說的是聘他做個兼職家教,可這短短几句話直擊了我內心的那些許僥倖,讓我頓時失了把握。
突然,門口端著咖啡的服務生不知怎地腳下·滑。托盤裡的三四個玻璃杯一齊落到了地上,發出“嘭”的一聲巨響。
我被驚了個措手不及。待發現過來時,狐狸耳朵已經高高豎在了頭頂,把帽子也頂歪到
“你是…妖精?”
啊對,忘了說。先前為了低調,我特意向輔導員申請保密身份,因此絕大多數人並不清楚我是個狐狸精的事實。
我趕忙把帽子重新戴好,蓋住耳朵,慌張地環視四周,好在並無他人留意。但畢竟身份暴露,我一陣窘迫:“拜託拜託一定替我保密啊
說完,我站起身來,卻被關致寧攔下。
他嘴角微微揚起,似笑非笑的模樣竟似乎有些許狐狸的狡黠:“既然如此,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聽這話,我下意識後退一小步,小腿肚碰到了沙發:“你你你你可別信那些什麼妖精血治百病啊現在崇尚科學這些都是造謠啊這麼做犯法啊
關致寧一挑眉,繼而無奈地搖了搖頭:“我輔導你學習,你教我妖語。”你一個人類,學這個幹什麼?
雖然心中疑惑,我卻沒有問出口,愣了幾利後,主動向他伸出手:“那一言為定“一言為定。”
他只是象徵性地輕握了握我手指,分寸把握得恰到好處。想到先前在妖靈中學就讀時的經歷,我心中再度感嘆,怎麼妖與人的差距,就這麼大?
不過隨著後來交往的深入,關致寧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被數度重新整理,卻並非是由於所謂的才華,而是他同樣非比尋常的底線和能把人氣暈的調性。
當然,眼下的他於我而言仍然是一副救世主般的光輝形象。以至於我剛回到宿舍便著手開始準備寫學妖語的方案,甚至還用公用廚房親手做了小餅乾。
至於我們一同學習的計劃,確有還算不錯的開端。他把我們兩人的課程表放在一起,整理出了一張複習/學習計劃,電子版和書面都有,排版也漂亮,讓我信心倍增。
圖書館樓下的公共區域東北角,成了我們常約的地點。
個聰明,一個算得上勤奮,聽起來就十分勵志,起初我們之間的交流,也還算得上和諧
“這裡算錯了。”
“現在呢?”
“還是錯的。”
“這樣呢?”
“更離譜
有一次,我提早到了幾分鐘,不巧他正打電話。未免打擾,我就先等在一邊,不料聽力太好,因而將談話內容基本一字不落聽了去。“媽,沒事,我在這邊挺好的。”說完,他輕輕咳嗽了兩聲,吸了吸鼻子。
“沒有,沒有生病。”又是一聲咳嗽,說話聲音都帶了些沙啞,“就是常穿的那件衛衣有些破了,確實有些不大體面……尤其被女生看到不太好。”
“沒有喜歡的人。”他這句話顯然透著心虛我自道不小心撞破了他人的小秘密,一時不知該當如何自處,侷促地縮在一邊。
好在他們的對話很快結束了,我才慢騰騰地從旁的書架邊挪出來。
關致寧看到我,神色自如,示意我坐下。
我反而有些尷尬,隨後連做題都有些心不在焉。
‘有心事?”他拿著我那滿是紅色叉叉的微積分練習題,瞥了我一眼。
“那個……學長,你要是身體不舒服,我們可以緩一緩。”
他習慣性地一揚眉毛,然後反應過來,低頭笑了笑,解鎖了手機遞給我。
我看向他手機裡的微信頁面,目光落到那兩千塊的轉賬上時,才恍然大悟:好傢伙,真是演得一手好戲。
兵不厭詐,策略很重要。”他收回手機,接著用指關節敲了敲桌面上的試題:“小狐狸,這回該專心了吧?”
這個稱呼讓我不由心跳了跳,誰料下一刻,他卻瞬間又板起臉,將題紙推到我面前:“全部重做
4.
還行,B-畢竟也是班裡中等水平了。”他拿
著我的小測成績報告單,微蹙了蹙眉。
整整一個月下來,關致寧對我的輔導顯然有了起色。當然,我回到宿舍後繼續給自己“加餐”在我看來更是功不可沒。
“沒少熬夜吧?”
果然,下一秒我心中的那些小盤算就被戳破
我佯裝無辜,睜大眼睛歪了歪頭。
“這種辦法長久不了,注意些身體。勞逸結合才能打好持久戰。”
我從善如流地答應著,卻並未將這聽爛了的規勸放在心上。看著我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關致寧似乎也並不受困擾,畢竟他只答應了幫忙,卻從未允諾什麼成果。
“凡事都要靠自己”,這道理我再清楚不過雖說天生是個“體格風騷、舉手投足處處風情”的狐狸精,可我畢竟是食肉動物出身。那些文文弱弱、等著被人投餵的,才註定是獵物
現在看來,至少趨勢不錯。只要比同等的人類多付出幾倍的辛苦,我不信不能打得他們叫祖宗
正在我美滋滋這樣想著時,突然被人打斷了
“致寧?”
雖然叫的人並不是我,可我還是不自覺地同他起抬起頭來,看向喊他的那個聲音處。來的是個女生,模樣平平,眉目間卻自帶著些許驕矜她的目光恰好也落在我身上。妖精的直覺告訴我,她不喜歡我。
不過我認識她,那天分享會在關致寧之前的女生,他的同班同學,學生會會長羅以桐。
關致寧站起身來,將我們介紹給了對方。
“你們在談什麼事?”她只是淡淡向我點了下頭,完全無視掉我伸出的右手。
“算是交流一下學習吧。”
羅以桐一副瞭然的神情:“原來是這樣。畢竟學妹是妖精,藉著學習的名頭,這樣倒也算常規操作。”
學、妹、是、妖、精。
她的聲音在不大的咖啡店顯得格外清晰,此言出,周圍不少人都看向了我們。關致寧轉過頭,比個手勢,示意“別當真”,可我此刻想必早已紅透了臉。
這幾個字重重敲在我心口。我瞟向一邊,掩飾著慌張,使勁回想是哪裡露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