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些智商很高，可就是不知努力、不肯用功的學生最可氣。我教過一位姓翟的女孩，是出了名的拖拉作業的角兒。個別談話、在大庭廣眾之下嚴厲批評都無濟於事。
一天下午，我讓學生回家仿照《海濱小城》描寫小城街道那一段的寫法，寫寫校門口的那條路。我怕她不寫，還專門問她有沒有困難。她點點頭說：“沒困難。”看她的頭點得那麼實在，我沒再說什麼。
“做完了嗎？”第二天早上，我問她。
“沒有。”她望著我，兩眸明澈如水，目光坦白誠實。
我半天沒說出話來。
她笨嗎？不笨。有困難嗎？沒有。家務事多嗎？不多。她是獨生女，父母要她做的家務事兒幾乎沒有。
課堂上，我細心地觀察了一下她寫作業的情況，發現她極不專心，任何一點動靜，比如有人的文具盒響了一下，都能使她寫字的手停工。等她看清楚了，弄明白了，才慢慢地“復工”。那動作比電視中的慢鏡頭還要慢。
“喜歡看電視嗎？”我問她。
“喜歡。”
“爸爸、媽媽也喜歡嗎？”
“也喜歡，天天看。”
“不影響你學習嗎？”
“不影響，我在自己的房間裡。”
我明白了。這時，我不由得想起了我在一家教育刊物上讀的一篇《讓學生當郵差》的文章。寫這篇文章的老師為了教育一位聰穎卻又不愛學習的學生，經常給家長寫信。信，大都當著學生的面寫，即使學生不在跟前，也不封口。家長寫的回信同樣由孩子傳遞。這個辦法很有效，使這位學生有了很大轉變。我決定拿這個法兒試一試。
當天下午，我給小翟的家長寫了一封信，是當著她的面寫的。大意是：您的孩子很聰明，理解力很強，但是寫作業時好分心。請您為孩子創造一個安靜的環境。
措辭委婉，通情達理。
奏效！一連幾天，小翟沒有拖拉家庭作業。
於是，我又寫了一封信。大意是：謝謝您的合作。您的孩子作業完成得很出色。請您注意：如果您的孩子每天晚上在１小時內還沒完成作業，便立刻讓她停止。那說明老師佈置的作業多了。
“不多！”第二天小翟說，“昨天晚上我用50分鐘就把作業寫完了，媽媽給看的表。”
我一檢查，不但完成了，而且字跡也工整。她的本來就明亮的眼睛更清澈，更有光彩了。
其實，這封信與其說是寫給家長看的，不如說是寫給小翟看的。
教育不是萬能的，但徹底失敗的畢竟是少數。動動腦筋，多數問題總可以找到解決的辦法。自己的腦筋不夠用還有別人的。古人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2
一把鑰匙開一把鎖。
有人抬槓：列車員的鑰匙是萬能的。他故意不提列車上的所有鎖都是一樣的這個事實。
倘若所有的學生都是一個樣兒，就像列車上的鎖那樣，那麼教育就省事了，就犯不著去傷腦筋了。
問題就在這裡：學生千差萬別。
同樣是悟性很強但不愛學習的小東，我叫他當了一回郵差卻毫無反響，就像馬蜂蟄石頭。後來我見到了他的爸爸。滿嘴酒氣，語無倫次。得！像這樣一天到晚醉醺醺的，別說老師寫的信，就是皇上下的聖旨，他也不會當回事的。
“五一”節前夕，我佈置的寫日記的家庭作業他又沒有完成。
“從今以後，我佈置的任何作文你都不要寫了！”我大發雷霆。他害怕了。其他同學也驚住了，大氣不敢喘。
從那以後，我不向他佈置任何有關寫作方面的作業，也就是說，凡是作文，都不允許他寫。
一天，從果園回來，我讓大家寫一則日記。他向我懇求：“於老師，讓我寫吧！請相信我，給我一次機會。”
他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兩道本來揚起的眉毛，現在變成了個“八”字。
“不準寫。”我冷冷地說，“我只相信你不願意寫作文。”
第二天，一位同學偷偷地告訴我：“小東寫了，但不敢交給您。”我無任何表示。在班上，我非常動情地表揚這次日記寫得好的人，特別表揚了原來不如小東現在卻大有進步的人。——老師說誰的作文好，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小東一臉不是滋味的樣子。
又過了幾天，我才鬆了口——同意他寫。我覺得火候到了。他很高興。我望著他興奮的臉，忽然想起馬卡連柯教育一個愛偷東西的孩子的事。當那個孩子很痛心地向馬卡連柯承認錯誤並表示一定悔過自新的時候，馬卡連柯卻連連搖頭，說：“你呀，改不了的，還得偷，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後來，那位學生果然舊病復發。馬卡連柯說：“怎麼樣？還會有第三次的。”但是，再沒有發生第三次。
想到這裡，我對小東說：“我答應你寫，是因為你要求很迫切。說真的，對你的話我並不完全相信。我敢肯定，你今後還會拖拉的。”
“再也不了！”
我笑著，不以為然：“還會的，而且不止一次。”
話是這樣說，內心還是希望他從此幡然悔悟，永不再犯的。我小心翼翼地數著：一天，兩天，三天……每過一天，擔心就減少一分，放心就加大一點。
還是馬卡連柯有預見性。當我數到第四個星期的時候，他的一篇作文（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篇寫讀書筆記的作文）又沒按時完成。
“為什麼沒寫完？是不是有特殊原因？”他無言以對。“怎麼樣？我說對了吧？”
他垂著頭，一聲不吭。他的誠實是沒說的。
“你已經一個月沒拖拉作業了，對你來說，真是破天荒的。但是你到底是個沒有毅力的人。我覺得，這回拖拉作業也不會是你的最後一次。”
他低頭走了，沒有像前一次那樣向我發誓。但拖拉作業的事從此再也沒有發生，直到小學畢業。
“他山石”，自然包括外國的。
鎖，只要不是鏽得一塌糊塗，總是能找到開啟它的鑰匙的。
#3
我正講著課，一位同學舉手說：“於老師，李鳳鳴偷看課外書。”
李鳳鳴是從外校轉來的一名男同學，作文成績平平。我幾次在他的作文字上寫“請讀課外書”，但他就是不聽。他的家長說，他回到家只知道頑皮，很難坐得住。我想，現在他怎麼居然由不愛看書到入迷了呢？我走到他跟前，並沒有任何責備的意思，說：“能讓我看看你讀的什麼書嗎？我為你知道看課外書而高興，這正是我所希望於你的。有一位名人說過，上課偷看課外書的人往往有出息。”
他笑了，把書遞了過來。原來是本厚厚的《烈火金剛》。
“一定是你的一位親戚借給你的。”
“是的。”
原來，不久前，他的一位當老師的親戚見了我，我把鳳鳴不愛讀書的事告訴了他。他說：“這事包在我身上。你知道我是怎麼讓學生愛讀書的嗎？我專藉故事情節緊張曲折的書給他們看，久而久之，就會著迷。”
李鳳鳴果真手不釋卷，而且都是大部頭的。他的作文水平也有了明顯的提高。
又是一塊亮閃閃的“他山石”！從此，再碰到不喜歡讀書的學生，我便使用這個方法——動員家長為他買有故事情節的書、有趣的書，不但要讀童話書，高年級也可以讓學生啃長篇小說，不管他懂多少。
“他山之石”比比皆是。
既然它能“攻玉”，我們為什麼不用？
來源：源創圖書《教海漫記》（特別紀念版），於永正著，上海教育出版社2021年6月出版
來源： 教師博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