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歷史上,看上去多的是不同。世代不同,民族不同,社會不同,民俗不同。即使同一世代,同一民族,同一社會,同一風俗下,男女不同,老少不同,行業不同,家庭習慣不同。但是,只要是人類,不同,歸根到底,卻是能理解。
平日翻書,讀到義大利名哲維柯的一個思想,極有深意。他不同意有些思想家“強不同以為同”,不認為“凡是能用希臘語表述的,也能用拉丁語表述”。冬天不是殘留的春天,夏天也不是初秋。初民神話是他們獨有的世界觀,並非完美“轉譯”成我們近世的文化語言即能“安心無憂”。不過,這位強調“不同”的思想家,卻更為強調:不同,卻是可理解。因為不論世代相隔是如何地遙遠,畢竟我們都是人類,只要有人類“理解的同情”那一種真實和誠意,則再是陌生而不同的人類處境和想法,總有理解的可能。
記得曾經在錢鍾書先生《容安館札記》中看到過《淮南子·說山訓》裡的一句話:“將軍不敢騎白馬。”注家裡有兩種說法,一是認為白色顯眼,怕被對方很容易就識認出來,一下暴露了。一是認為,“白,凶服,故不敢騎也”。這兩個選項裡,要選一個更好的,當然是第一個。原因就是,古今雖然大不同,卻是可理解。
錢先生在札記中以他強大的記憶力與聯想力,連類引用了古今的不少材料:《陔餘叢考》卷四十曰:“蓋懼其易識也。”《蒼梧雜誌》亦云:“古戎服上下一律皆赤色,恐戰有傷殘,或沮士氣,故衣赤,使血色不得見也。”《甕牖閒評》亦云:“軍主不可自表暴,以防敵人之窺伺也。宋南渡以前,戎服猶皆用緋,紹興末乃變而用皂色。”薛仁貴欲自顯,乃著白衣。還有古希臘羅馬的材料,亦言斯巴達人上陣衣紅色以掩血跡。
將軍上陣不騎白馬,不暴露自己;軍士戎服都一律紅色,即使受傷流血,血的紅色與戎服的紅色混一,也便不會很明顯,不影響到周圍沒有受傷的兵士計程車氣。這些想法和做法,離開現在實在太為遙遠了,在周圍的環境里根本沒有了影子。但我們現在讀到了這些材料,卻還是因為有點“讀懂”古人的心思而略微有點興奮,甚至不妨因為遠隔世代的那一點“創新意識”上的理解與相通,而給古人頒發一個“軍事科技創新一等獎”吧。(李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