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跟對頭西柚抱頭痛哭了一場,雖然傷心得要命,當時大腦還是有一個小人跳到半空中旁觀,覺得畫風有點搞。
不是突然良心發現,覺得動輒吵架,對彼此不夠好,這個不存在的。是共同心疼家中小狗子,Tara當天住院做了一個大手術,傷心到一塊去了。
大概兩個月以來,Tara每天出去走路越來越不肯多走,之前的一小時遛狗時間,縮短到四十分鐘,半小時,二十分鐘,十分鐘,後來乾脆出到門口,就站住不動彈了,大眼睛滴溜溜看著我一副難言之隱的樣子。但是每天下午四點遛它的生物鐘還在,差不多那個時候小狗東西就熱切地盼望,跟進跟出,還扒拉我,意思是到點啦,出去玩!出去了就一副打死我也不走的樣子,弄得我都有心理障礙了,不知道出去能走幾步。懶人西柚說我跟你一起遛看它走不走,Tara一看難得粑粑麻麻一起遛它的待遇,給點面子,就走得很歡,去海邊也玩得很歡。剩下我一個人遛它的日常,又不走了。反反覆覆兩個月,弄不清楚它是有心理障礙還是生理障礙。西柚很自戀地說,它肯定是希望我陪,我嫌棄地拍了下他的大肚子說,那你倒是陪呀。
Tara不肯多走以後,我就改自己走路。半島的人不像WW的人那樣愛打招呼。遛狗時候,迎面如果也有人牽著狗走過來,對面的人一般都早早過到馬路對面去,避免狗狗之間糾纏,然後隔著馬路招招手。我從一個手裡有狗,到一個手裡沒狗的女人,遛狗的人不再避到馬路對面,跟我打招呼的反倒多了,問的都是,你的狗呢?我說最近狗犯懶不肯走路,不知道腦子裡想什麼呢。有人說,你帶包treat,它就跟著你走了。有人哈哈大笑,說從來沒聽說過狗犯懶的,都是一個比一個愛出來瘋,你的狗比較鶴立狗群。
光光不肯走路,從不鍛鍊的西柚可能還沒那麼警覺,他最警覺的是吃,Tara隔三差五吃不完它的狗糧,這對犬以食為天的狗狗來說,應該是生病最大訊號。我心裡也是暗戳戳地叫著不好,因為當初Mila也是這樣兩步,先是不肯走路,後是不吃東西,去醫院就去查出了大病,很快去了天堂。
紐村三級警報下,還是帶著Tara回WW看了兩次vet,第一次除了超重4公斤沒看出什麼毛病來,醫院逛一圈,回來貌似又好了點。過兩週又不行了,再去vet體溫有點高,於是抽血,次日抽血結果出來白血球很高,意味著體內有感染。Vet John問rara上一次的月經什麼時候結束,我說結束四周了。John說月經結束三四周,狗狗很容易子宮蓄膿,B超檢查子宮的確有腫大,最好的治療手段就是手術,切除子宮能卵巢,也就是作絕育手術,不建議保守治療,因為一旦子宮膿血破裂容易引發敗血症。而且就算現在子宮沒問題,到了老年也容易子宮蓄膿,那時候再手術,風險就大了。也就是說,母狗狗做絕育手術,不僅是狗主人圖省事,不用面對狗狗一年兩次月經和發情的麻煩,也是為狗狗降低健康風險的手段。
對,你沒看錯,是回WW看vet。搬家一年多了,西柚大事小情還都回WW辦,狗狗看vet,他自己見家醫,牙醫,甚至裁褲腿,通通回去辦……他是那種能不改變,就什麼都不改變,一切步步自封的人。我常常想,這樣的人能從荷蘭移民紐西蘭也是奇蹟,移民啊,連根拔起,得多大的動力才能行動啊,看來紐村還是有魅力,雖然西柚經常抱怨紐西蘭這紐西蘭那,來不來就說受夠了,要收拾行李回歐洲去。每次聽他抱怨我就歡呼說,回歐洲好啊,我喜歡歐洲,他就不吭聲了,估計歐洲是無力回了。他老人家說的收拾行李,可不是一般收拾。移民紐西蘭的時候,所有傢俬電器飾物廚具大小工具甚至各種清潔劑護理劑通通打包房子要能拆,估計也帶來了。現在一把年紀,哪有這個能力再把一草一木一釘一耙都搬回去。人到這個年紀,就要有一切身外物,什麼都可以捨棄的悟性,這個人生境界離什麼都還抱在懷裡不鬆手的西柚老先生忒遠。
約到一週後手術。這期間的一週,不能讓狗狗太激動,不能讓它跳躍,不能走路,因為囊腫隨時可能會破裂。動物病情發展起來,會快得嚇人,我經歷過米拉從有症狀到死亡,簡直急轉直下。小心翼翼地過了一週。狗狗腦子裡有日曆和時鐘,知道什麼時間什麼日子該幹什麼,平時還好,週末我們出門,它就覺得理所當然應該帶它,殷切到看著我們,腳前腳後地跟著,那意思粑粑麻麻我已經換好衣服化好妝,隨時可以出門啦。週末我們出去把它留在家裡,就覺得好愧疚。
週一手術時間定於早晨八點半,七點半就去出發,起床困難戶我沒去,西柚自己去的。我們心裡還有一線希望,John說開啟腹腔如果子宮沒太多積液和腫大,就只切掉卵,算傷害比較小的節育手術,當天就可以回家。九點半西柚打來電話,說all gone!意味著那一線希望破滅,蓄膿嚴重,子宮腫大,Tara被拿掉了所有的子宮和附件。因為要做了全套手術,Tara需要住院一夜。西柚自己回來了。
沒了Tara在身邊繞來繞去各種求關注,家中顯得空洞,怪異,沒有生氣。想著小東西被切了一刀,還得在陌生地方自己呆一夜,它本來就敏感膽小神經質,現在待在籠子裡被吊著輸液瓶動彈不得,不知道會怕什麼樣子,傷口還疼,這也太可憐了,越想越傷心。西柚走過來跟我說,他擔心得已經不是他自己了(靈魂出竅的意思),我和西柚乾脆抱頭痛哭了一場,就是在這個時候。
吃完晚飯七點多鐘,John打來電話,知會Tara一切都好,明天就等著粑粑麻麻來接啦。西柚又差點喜極而泣,然後做出一個巨可笑決定,現在就上床睡覺,這樣明天就可以到得早一點,可以很快見到狗狗。結果晚上7點睡下的人,12點不到,我還沒睡呢,已經醒來起床煮咖啡了,行吧,這才叫漫漫長夜等著熬呢,什麼腦子啊。
第二天去接狗狗。我設想了它被抬出來的傷感畫面,並做足把屎把尿伺候小病號的心理準備,正浮現連篇呢,Tara自己被John牽著溜達出來了,看不出什麼異樣來,除了兩條前腿綁著繃帶,一邊是打吊針留下的,一邊是強力止痛藥。Tara見了我們,激動地要跑要蹦要跳要擁抱,被我們三個人齊力給按住,剛做了個大手術,亂蹦亂跳傷口會崩裂。回到家自己到院裡pee和poo了好幾場,Tara還是從小的毛病,出去不能如廁,都得憋回家解決。動物比人類強多了,人類做這麼大一手術,得臥床好幾天吧,然後是漫長的恢復期。動物要麼是迅速掛了,要麼迅速恢復,一點不拖泥帶水。John說,順利的話兩週後就復原了,它們的生命節律和鏈條,都比人類短平快,包括生育過程也簡單得多,小狗仔生下來沒幾天就倚裡歪斜能走了,想想我們的BB,且學呢。
做手術回來當天,
就溜達著視察廚房
到家以後,Tara老是哼哼唧唧地,又不像難受的呻吟,就跟有話要說似的。正好在追《萬物生靈》第二季,第四集中面冷心熱的法南醫生給一隻狗做了腹腔腫瘤切除手術,麻醉醒來抱到地上的毯子上,歇了一會就開始溜達,嘴裡也是這樣哼哼唧唧的 。法南醫生說,這是動物麻醉後的反應,下意識哼唧和更加求關注。我當時還覺得好假,怎麼可能剛剛做完手術就無障礙行走啊。現在親眼所見Tara術後的動靜,英劇信服。
隔一天帶Tara回vet檢查,這次小狗長記性了,知道vet不是什麼好地方,躲在後備箱的最裡面,死都不下車,整個身體瑟瑟發抖,真的是噗噗抖,我看到恐懼本身的樣子。三個人好容易把篩糠的狗狗搬下車,又坐地炮不肯走路,對峙了很久,突然想開了,大步流星進了vet。這次檢查很快,說一切都好,體溫正常,傷口癒合好,雙腿和腹部的繃帶都取下來了,完全好狗一樣,才兩天,額得神啊。
在vet碰到之前在WW幫我們割草的Kris,他來為他14歲的狗狗拿藥,他說他的狗狗得了一種什麼病我沒聽清,每個月要花80刀吃藥維持。Kris是個當代老嬉皮士,長髮玩船喝酒老換女朋友遊戲人生,每次給我們割了草都要現金,他說他銀行卡上是負數(紐村的儲蓄卡也可以透支),轉款進去就會被銀行拿走,這個麼寅吃卯糧的主兒,每個月80刀的藥錢那不含糊。
要說洋人對寵物,真是沒的說,很多洋人的狗都是跟主人上床睡覺的,完全家庭一員。西柚自己有顆牙要植,一直拖拖拉拉不去,說植一顆牙四五千刀太rip off。我說了很多次,治牙的錢最不能省,直接影響生活和生命質量,趕緊去不能拖。他口頭答應,還是拖,這捨不得花,那捨不得花,都不知道他賣了房子住到我這來,錢躺在銀行要幹嘛。Tara這一手術,要3000多刀,人磕巴都不打就付了,估計再翻個倍,他也不眨眼。上次對Mila和之前不久小黑也一樣,都是跟醫生說,如果能治的話,竭盡全力檢查和治療,不用管費用。Tara傷口癒合期間,來去醫院檢查,不能從車裡跳上跳下,他轉臉就在路邊商店買了一種像殘疾人行走的那種可以摺疊的坡道裝置,可惜小神經Tara覺得那玩意可疑,還拒絕用。狗狗鼻子超靈,我們把抗生素和止痛藥混在食物裡,它連飯都不吃了。他一口氣買了一打味道嗆鼻的齁貴羊肚罐頭,壓住藥的味。總之給狗花錢,大摳門磨嘰立馬轉了性,乾脆利落,不眨眼睛,明擺著狗比人重要。
後面的私活:
狗狗給我們帶來多少快樂和陪伴,我們就有多少責任和義務,註定包括餵養、陪伴、遛玩、治病、送終全套。像Tara這樣,從小多病多災,性格敏感,神裡神經的狗狗,幾乎是牢牢地佔據了家庭的C位,一天不在家,完全六神無主了。
看著Tara被John從vet裡領出來,想起來五年前Mila被從vet領出來的慘淡心情,那時候知道完全無望了,領回家,就是等我們做出何時安樂的決定,整個人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這麼一比,Tara只是生了場病,或者理解成做了節育也成(程序類似),雖然做了大手術,還是會好,那種感覺好幸福,沒有對比就沒有幸福。人和動物都是向死而生的,在這期間,有機會善待它們,是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