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弘治五年,山西巡撫向朝廷遞交了一份奏章,奏章中記敘了一則令舉國皆驚的大訊息:封地在山西的慶城王朱鍾鎰的第九十四子呱呱墜地,再次打破了朱氏宗族的“生育紀錄”。面對這份奏章中的內容,坐在龍椅上的朱祐樘啞然失笑。
可以說,對於慶成王朱鍾鎰,朱祐樘表示了深切的同情。朱祐樘有點奇怪,生了那麼多子女,他能夠記清兒女的模樣和名字嗎?
朱祐樘的這個問題,堪稱明朝中葉的世紀思考,許多朱姓王爺都曾面臨類似的問題。歷代慶成王,似乎都繼承了先輩們出色的生育能力。
就拿朱鍾鎰來說,不但他與妻妾生育了九十多個子女,他的長子也與妻妾生育了七十多個子女。朱鍾鎰的第九十四子出生時,他的孫輩的人數已超過一百六十人,曾孫輩業已突破五百人大關。也就是說,朱鍾鎰的直系子孫的數量,這一年就已超過七百五十人。朱鍾鎰的大小老婆,其子嗣的大小老婆,其孫輩的大小老婆,有名分的加在一起多達千人。
顯然,慶成王本人根本無法認全四輩家庭人員,除非他用編號來統計子孫和他們的妻妾,即便如此朱鍾鎰能否記住他們的模樣都要兩說。記不住名字和模樣事小,如何管理才是大問題。我們根本無法想像,朱鍾鎰是如何管理這特殊的“四世同堂”的家庭的。
就像朱祐樘所擔心的那樣,沒過多久由“慶成王”留下的紀錄便被另一位“慶成王”打破了,打破紀錄的“慶成王”正是朱鍾鎰的後代。世襲了“慶成王”這一超生稱號後,該慶成王不辱使命,生下百餘名子女,光兒子的數量就突破了百人大關。
超生的慶成王府一度出現了這樣的場面:
每逢年節家宴,同胞兄弟之間相互寒暄,都需經“熟人”引薦,介紹姓名,否則彼此根本不知對方叫什麼名字,輩分如何。
在禮教森嚴的古代,叫錯了輩分可不是鬧著玩的,絲毫含糊不得。史料中記載王府家宴的盛況,多是在描寫宴會場面如何宏大,如何有排場,但在記敘慶成王府的家宴時,就出現了“每會,紫玉盈坐,至不能相識”的尷尬場面。
慶成王府的超生情況持續到正德初年時,慶成王終於無法統計家庭成員的數量了,他非常焦躁地向朝廷遞交奏章,請求朝廷協助查考:“本府宗支數多,各將軍所生子女或冒報歲數,無憑查考,乞令各將軍府查報。”
然而,慶成王府的情況,在當時並不少見,這種情況在其它王府均有出現,皇帝對此已司空見慣。朱元璋一統江山後,將朱姓子孫分封到全國各地,“初封親郡王、將軍才四十九位”,這四十九個王爺就像是種子一樣,在各地紮根,經過一兩百年的生長後,各個家族開枝散葉,繁衍出數量驚人的朱姓子孫:
洪武年間,朱元璋只在山西分封了一位晉王,到了嘉靖年間,繼承了爵位的晉王子孫多達1851位,這還只是嫡出的子孫,庶出的子孫根本無法估量。洪武年間,周王被分封到河南,到了萬曆年間,繼承了爵位的周王后代多達五千名。粗略計算下來,明朝時期每隔三十年,朱姓宗室的人口即增長一倍。
從人口增長率上來看,明朝宗室人口的增長率遠超全國平均人口增長率九倍。
被收錄到玉牒,也就是明朝皇家檔案中的宗室子弟,洪武年間共有五十八人,到了永樂時期增長至一百二十人,到了嘉靖時期增長至一萬九千人,到了萬曆時期突破了八萬人。要知道,這還只是被收錄到玉牒上的皇室成員,不包括那些未被收錄的底層皇族。據不完全統計,明朝末年,朱元璋的直系子孫已突破百萬大關。
明朝皇族宗室的人口爆炸有多可怕?
我們不妨拿清朝愛新覺羅宗室的人口增長做對比。嚴格來說,愛新覺羅氏的起源並非努爾哈赤,而是他的父親塔克世。從源頭上來看,清朝皇族宗室成員數量在努爾哈赤時期就已比明朝朱元璋時期多了幾倍。
我們知道,兩個朝代的立國時間大體相當。那麼,清朝末年愛新覺羅氏的成員有多少呢?兩萬九千名,足比明朝朱氏子弟少了三十倍。實際上,朱元璋子孫數量的急速膨脹,不但在我國封建史上是絕無僅有的,連世界人口史中這種情況都是極為罕見的。
到了明朝中後期,各地方官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那就是本地的財政收入,已經無法供養那些居住在此的朱氏皇族。
為什麼明朝時期的皇族如此崇尚超生呢?
歸根結底,還是制度驅動所致。
朱元璋的鐵腕使他的歷史形象頗為恐怖,他的行事作風狠辣無情,對自己治下的子民、大臣不留情面,唯獨在自己的子孫面前,朱元璋的表現呈現出巨大的反差。為了讓朱姓子孫活得更好,朱元璋費盡心機。
建國未久,還沒來得及論功行賞,朱元璋便將自己的兒子們分封出去,連他年僅一歲的小兒子都不例外。為了讓自己的子孫高人一等,朱元璋規定朱氏子孫不受普通例律的約束,地方官府亦無權管制皇族。親王的宅邸、衣著和車馬,只比皇帝低一等,不論官爵,只要不姓朱,遇到朱姓王就必須行跪拜禮。
我們知道,朱元璋給“員工”開出的工資創了封建史新低,但他給朱氏子孫們制定的優待政策卻極為可觀。一名親王,一年可以領到一萬石俸祿,比宰相高七倍,這還不包括土地收入和其他封賞。為了讓皇族子孫過上優越的物質生活,朱元璋規定皇族可以不用從事任何生產工作,只要是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朱氏子孫,即可享受國家的優待:
超過十歲,每年都能領到一筆固定的俸祿,婚喪嫁娶均由朝廷操辦。
這難怪明朝人會做出這樣的感慨:“我朝親親之恩,可謂無所不用,其厚遠過前代矣。”
朱元璋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優待政策,存在一個巨大的漏洞。朱元璋幻想著,朱家子孫能夠世代掌控兵權,讓江山社稷永不改姓。結果,自永樂朝開始,藩王造反的情況層出不窮,歷代朱姓皇帝不得不想盡辦法彌補這一漏洞。朱皇帝們在保證自己過著荒淫奢侈生活的基礎上,極力強化集權統治,限制藩王手中的實權。
到了明朝中後期,這種限制被強化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為了防止藩王們合起夥來造反,皇帝制定相關政策,侷限了藩王的活動範圍。藩王平時不得無故離開王府,想要出王府散散步,那得派人千里跋涉來到京城向皇帝本人遞交申請書。如果皇帝不批准藩王的行程,藩王連踏出家門一步的權力都沒有。到了後來,國家陷入內憂外患,形勢愈發緊張。
最終,為了防止藩王作亂,朱皇帝不得不拿出“殺手鐧”:“二王不相見”。這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讓藩王們終生不得碰面,以防止他們暗中勾結籠絡,篡奪皇權。
在這種禁令中,各地的藩王幾乎失去了外出的機會,成了被軟禁在王府中的囚犯。藩王的生活被禁錮在一畝三分地裡,無法外出,那麼,該怎麼排遣寂寞呢?
無非是找女人生孩子,這樣就大大增加了藩王家族的人口增長率。
除此之外,由於藩王養尊處優,無法從事生產勞動,且沒機會從事生產勞動,所以他們想要增加收入,只能透過一種方式,那就是鑽朱元璋優待政策的空子,多生孩子領取國家補貼。多生一個孩子,國家給出的補貼便多了一份。
前文我們提到,只要子嗣的年齡超過十歲,就能每年從國家領取俸祿。在當時,若生下一個世襲的鎮國將軍,每年就能領到千石俸祿。以此推算,像慶成王那樣生下一百個兒子的親王,每年能多領到十萬石俸祿,相當於當朝宰相七十年的工資。生孩子的利潤如此優厚,於是藩王們便廣納妻妾,靠超生賺得金山銀山。
正所謂“利之所在,人爭趨之,如水之就下,不可止也”,有了老祖宗的制度作為保障,明朝中葉開始,朱皇族們就像比賽一樣爭著搶著生孩子。全國各地的王爺,拼了命地將自己的種子播撒在女人堆裡,娶妻納妾尚嫌不夠,有時還要派惡僕強搶民女。根據野史的記載,當時有不少皇族子弟將老婆們的生理期排成時間表,嚴格按照生理期依次臨幸,以期增加“命中率”。在這場緊鑼密鼓的“生育比賽”中,各王府的家庭成員數量不斷突破新高。
倘若朱元璋泉下有知,面對這種朱氏大樹開枝散葉的情況,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不論如何,這些都是朱元璋自己釀下的苦果,一切因為皇族超生引發的社會矛盾,均在明末爆發,成了顛覆明統的重要因素。
參考資料:
【《明史》、《大明會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