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祖回到營盤,令人查點人馬,傷亡一萬,不免一聲長嘆。好在除了有三個偏將陣亡之外,主要將領只是受傷,略可自慰。他一面命軍士埋鍋造飯,一面召諸將商討軍情。太祖言道:“聯想今夜去劫營,眾愛卿以為如何?”王全斌道:“楊繼業既然足智多謀,想來必有防備。請陛下三思。”宋太祖笑道:“朕正要他有所防備,方好將計就計。卿等細想:楊繼業要防我劫營,也不過空出營盤,於暗中埋伏,等我深入,他再來個反包圍罷了。朕要兵分兩隊:一隊首先殺入,如無防備,打他個措手不及;如是空營,速放三聲信炮,反戈殺出,二隊聽到信炮,從外殺進,來個裡外夾攻。如此一來,無論他有無防備,我兵都必然取勝。”此時潘仁美上過槍藥,已經不甚疼痛,他急於報那殺子之仇和一鏢之恨,生怕眾將阻攔宋太祖的計策,急忙說道:“陛下之計,神鬼莫測。楊繼業用將計就計破了陛下的埋伏之計。陛下就用將計就計破他的空營之計,這叫以牙還牙,也讓楊繼業曉得陛下的厲害。”宋太祖雖然不失為英明皇帝,可是也喜歡戴高帽子,聽了潘仁美的甜言蜜語,心裡十分舒坦,更增加了自信。於是命曹彬。高懷德領兵五千為第一隊,党進、田重進領兵一萬為第二隊,單等二更天出發。眾將得令,各命部下飽餐戰飯,等待二更到來。
當宋太祖調兵遣將的時候,楊令公也沒有閒著。他暗想:“宋軍今天雖然失利,並未大傷元氣,為報敗兵之仇,今夜必來劫營。那宋太祖智謀不下曹操,也會防我軍有所防備,因此他也可能來個將計就計。我何不來個計裡套計,讓他像白天那樣大敗而回?”想罷,從容升帳,命親兵傳集諸將進帳。諸將參見完畢,楊令公傳令:“延昭、延嗣領兵五千,今夜二更出發,繞道去劫宋營。延德、張德領兵四千、於二更前在半路上埋伏完畢,宋軍若來,不必驚動,待它敗回,截住廝殺。夫人帶著五個媳婦,領兵五千,於本營之後埋伏;延平、延朗領兵三千,於本營南門左側埋伏:延定、延輝領兵三千,於本營南門右側埋伏。宋兵若來,放他們進營。他們放炮你們也放炮,他們吶喊你們也吶喊,只是不許出戰。等到天亮,但聽我的信炮,再一齊殺出。黑夜交兵,要在機密,不得有誤。”眾將得令,帶兵埋伏去了。楊令公則帶著延順和親兵,到一個高崗上露宿等待。
當夜二更,恰好陰天,星月無光,伸手不見五指。宋軍一萬五千人馬,分作兩隊,先後出發,馬摘鑾鈴,兵士銜枚,靜悄悄來至楊家兵營南門之外。曹彬、高懷德所帶五千人馬吶喊一聲,衝了進去一看,果然是一座空營。曹彬立即下令放了三聲信炮。緊接著,只聽楊家兵營後面也放三聲信炮。曹彬急忙領兵向外殺出。党進和田重進接連聽到曹彬和楊家兵的信炮,以為他們已經交戰,立即帶領一萬人馬殺進。霎時間,但聽刀槍碰撞,人喊馬叫,戰鼓哆哆。等到天光微亮,宋軍方才大吃一驚,原來不是與楊家兵交戰,而是自家人馬自相殘殺。曹彬高叫:“住手!我們中計了,快快收兵!”
正在這時,只聽信炮三聲,楊家兵從三面突起,將宋兵團團圍住。宋軍已經自相殘殺半宵,死傷大半,不死不傷的也已人困馬乏,怎當得那楊家父子兵!但見楊令婆和她的四子五媳一共十員男女大將,一齊撲到宋兵群裡,橫衝直撞,如同砍瓜切菜一般。鏖戰多時,曹彬等殺開一條血路,帶著殘兵敗將狼狽而逃。楊家兵緊緊追趕。
宋兵逃到半路,忽聽信炮一聲,一彪楊家兵又攔住去路,領頭大將正是楊五郎延德。只聽他大喝一聲:“咱家等候多時。留下腦袋再走!”話音未落,手掄板斧,直衝宋軍。曹彬等見前有堵截,後有追兵,無心交戰,虛晃幾槍,抽空便往南逃。宋兵已潰不成軍,如同羊群一般,各自抱頭鼠竄。楊家兵一齊彎弓搭箭,朝著宋軍嗖嗖射去,霎時又倒下一片。
曹彬等正在南逃,忽見對面殺來一彪人馬,以為是自家人馬前來接應,滿心歡喜。不料等到靠近,大吃一驚,原來仍是楊家兵,領頭的不是別個,就是楊六郎和楊七郎。他們奉命去劫宋營,宋營並無防備,加上主要將領都已去劫楊家兵營,所以他們攪海翻江,大殺一陣,得勝而回。走到半路,又正巧遇上曹彬等的敗兵。於是又混戰一場,曹彬等才衝出重圍,逃回本營。
宋軍大敗
曹彬等回到營盤,急忙查點人馬,又損失一萬,還陣亡五員偏將。來不及脫掉盔甲,即帶著滿身血汙,一齊到宋太祖的大帳裡請罪,並稟報中計敗兵之事。宋太祖聽罷,頓足捶胸,仰天長嘆;“楊繼業用兵,不下諸葛孔明!朕寧可不得太原,也要招降此人。傳朕的旨意:今後交戰之時,但遇此人,不許暗放冷箭,也不許傷他性命。”然後命諸將各回營帳歇息,徐圖良策,再與楊家兵交戰。眾將都垂頭喪氣地去了。
此後一連幾天,兩家各守營盤,按兵不動,休軍歇馬,準備再戰:楊令公知道,宋軍雖然兩次失利,但兵多將廣,實力雄厚,要想徹底戰勝它,可不是容易的事。因此他有時坐在大帳裡觀看兵書,有時到高崗上察看地形;夜裡,更要仰觀星斗,掌握氣候變化。因為他知道,戰爭的勝敗不但取決於兵馬的強弱,也還取決於天時地利。
這一日天黑不久,楊令公走到曠野之上,只見新月如物,繁星滿天。看了多時,忽然失聲叫道:“不好!”立即回到大帳,聚齊諸將,說道:“三日以後,秋雨不止。從明日起,兵分四停:一停四出砍柴,越多越好;一停搬運糧餉,儲存草料;一停檢查帳篷,建造馬棚;一停手執兵器,插鼓吶喊。務必在兩天以內做好,不得有誤。”
楊延昭問:“爹爹,為何要擂鼓吶喊呢?”楊令公道:“這是遮人耳目的,好叫宋軍不知我們的意圖。”眾將領命而去,各自準備。第二天,楊家兵營果然忙碌起來。
到了第三天下午,宋營的邏兵才把楊家兵的舉動稟報給宋太祖。宋太祖疑惑道:“楊繼業此舉,定有緣故。”眉頭一皺,說道:“不妙!莫非天要下雨不成?要不為何楊繼業要屯糧積草、四出砍柴呢?”宋太祖也懂天文地理,只是由於接連吃了敗仗,心煩意亂,所以忘了觀看天象。這天夜裡,他也出帳仰觀星斗,不禁吃了一驚,明天果然要下雨。急忙傳旨,命軍士明日砍柴。不過出發前並未攜帶鐮刀斧頭,只能用作戰兵器瞎湊合,砍柴的效率也就有限得很。到了午時,便浙淅瀝瀝下起雨來了,宋軍砍柴的工夫只有半天。
俗話說:“春雨溼地皮,秋雨不斷絲。”這場雨下開了頭便沒完沒了,時大時小,時緊時慢。楊家兵因為營盤紮在高原,雨前又做了充分準備,所以糧草充,人馬平安,這綿綿的秋雨,倒成了他們休兵歇馬、養精蓄銳的好機會。趙遂的兵營雖然雨前沒有準備,但離太原城很近,不時可以補給,所以也不勉強過得去。惟有二十里以外的宋營卻另是一番景象。由於營盤紮在較低的窪地,又距汾水不遠,帳篷裡不是潮溼,便是進水。柴禾又準備不足,幾天就燒光了,只得冒雨砍些溼柴,溼柴光是冒煙,燒不起火苗,只能吃些夾生飯。最嚴重的遠離本土,路途泥濘,無法運輸糧草。兵士由一日三餐減成了兩餐,兩餐又減成了一餐;那戰馬更是整天淋雨,光靠啃點野草活命了。飢餓加上潮溼,兵士和戰馬都漸漸牛起病來,到後來更是死亡不絕,越死越多。宋太祖見此情景,愁得茶飯不思,心煩意亂,直後悔不該此時遠征太原。
那邊楊令公打從下雨的第一天起,就在考慮水攻之計了。他親自冒雨去查看了汾水和各處水口,又派邏兵去偵察宋營的地勢。邏兵回來報告:“宋軍駐紮在注地上,距汾水不到半里。”楊令公聽罷。微微一笑:“可嘆宋太祖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全軍就要盡成魚鱉了。”隨即吩咐親兵:“傳大小眾將前聽令。”片時,眾將皆到。
楊令公傳令:“從明日起,延平帶人到汾水上流山環之處以及各處水口,築堤堵水,每日一千人,輪班進行,風雨無阻。延昭帶人趕造船五百隻,每船要坐十人,日夜不停。堵水、造船,都要在五日以內完成,不得有誤。此事機密,不得被宋人知曉。”楊六郎等都聰明不過,一聽便知是怎麼回事;其他不知所以然的,也只在心裡嘀咕,並不敢發問;惟獨楊七郎不知高低,傻呵呵地問道:“爹爹,陸地交兵,何必造船?”
楊令公喝一聲:“奴才!休得多問!”楊七郎噘起了大嘴,也就不敢再問。出了大帳,楊六郎悄悄地告訴了他,才樂得呵呵大笑。
楊家兵上下都明白,楊令公的這一計如果能夠成功,差不多可以全部消滅宋軍,至少可以把它趕走,免得曠日持久,流血犧牲。因此大家都爭先恐後,拼命幹活。不到五天,各處水也堵好了,五百隻船也造好了。楊令公命令將士歇息。他自己也悠閒自在,或者看看兵書,或者下下圍棋,像沒事人一般。眾將無不納悶,連楊延昭也摸不著頭腦,都在私下裡議論:既然萬事俱備,為何還不開始水攻?
原來楊令公早就深思熟慮,成竹在胸。他想:“宋軍雖然為飢餓和疾病所苦,略有損失,但尚可支援;況且雨地裡交戰,也難以施展。既然秋雨不止,不如再等幾天,讓宋軍再吃些苦頭。到那雨住初晴之時,宋軍一定大曬太陽,趁他們人不穿盔甲、馬不著鞍韂之機,來個突然襲擊,管叫它全軍覆沒,盡成水中之鬼。”因此按兵不動,但等雨過天晴。
這場雨足足下了半個月,方才慢慢停住,天上仍然黑雲滾滾,霧氣騰騰。這一天傍晚,西邊山頂上紅雲一片,露出一線晴天。楊令公見了,心想:“明日一定雲收霧散,陽光燦爛。我的計策可以施展了。”便召集諸將進帳,下令道:“延平領兵一千,於明日辰時,一齊扒開各處堤壩。延昭領兵五千,於明日卯時,分乘五百隻船筏,但等汾水大漲,一齊順流而下,殺向宋營。延定、延順領兵四千,看守營盤。其餘各將隨著本帥,帶兵一萬,由陸路殺向宋營;馬蹄要用桶布包裹免得路滑泥陷。消滅宋軍,在此一舉,大小三軍務必奮勇爭先,不得懈怠!”眾將歡喜,齊聲答應:“是!”各各預備去了。
次日,果然是一個難得的大晴天,晴空萬里,陽光燦爛,清風徐徐。遲開的野花,帶著晶瑩的露珠,嬌豔美麗,點綴著大地。沉甸甸的穀穗,挨挨擠擠,朝著太陽頻頻點頭。各種各樣的鳥雀,呼扇著翅膀,飛上落下,婉轉爭鳴。宋太祖見此景象,不禁叫了一聲“慚愧”。認為大難已過,可以重整旗鼓,徐圖良策,去活捉楊令公了。他斷定遍地泥濘,楊家兵不會前來討戰。於是一面命人再去催促糧草,一面命軍士晾曬盔甲,整理戰具。
正當宋軍馬卸鞍韂,人脫盔甲,甚至脫光上身,大曬太陽的時候,猛見大水濤濤,奔騰咆哮,排山倒海而來。宋軍一見大驚,吶喊一聲,急忙丟盔撂甲,拋戈棄盾,互不相顧,各各拼命向高處狂奔。霎時間,大水淹沒了宋營,平地水深丈餘。隨著水勢,只見數百隻船筏,由遠而近,像箭一般飛來。船上的楊家兵,有的手持弓箭,向亂跑的宋軍嗖嗖射來;有的手執長槍撓鉤,對著水中的宋軍亂刺。與此同時,又見黑壓壓一彪人馬,像一股旋風由陸路卷地而來。衝在頭裡的將軍,白盔、白甲、白戰馬,背插紅豔豔一杆令字旗,胸前長髯飄飄,迎風飛舞,不用問,此人正是楊令公。楊令公帶領的一萬人馬,不管落水的宋軍,只是繞了個半圓形,將逃到高處的宋軍圍了個水洩不通。然後一齊衝向圈裡,橫衝直撞,亂砍亂殺。宋軍捱餓半月,疾病纏身,且又倉促應戰,缺盔少甲,甚至赤身裸體。赤手空拳,怎能抵擋得住!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楊令公在宋軍中左衝右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心專找宋太祖,可是毫無蹤影。原來宋太祖既為大宋皇帝,那飲食起居自與常人不同,所以雖然秋雨半月,士卒忍飢挨餓,他卻仍有飽飯可吃。就連他的赤龍駒也有特殊的照顧,養在帳篷之中,草料充足。因此,當大水突來之際,他還來得及穿甲戴盔,取棍上馬。這樣一來,他來到陣上也就遲了一些。他舉目一看,知道大勢已去,也就無心交戰,長嘆一聲,策馬往南逃去。楊令公猛然看見一匹紅馬向南飛奔,又見馬上戰將盔甲鮮明,閃閃發光,斷定必是宋太祖無疑。立即催動雪花戰馬,緊緊趕去。楊令公的雪花馬本來跑不過宋太祖的赤龍駒,只因售花馬的馬蹄包了棉布,在泥地上反而比赤龍駒跑得快了些。
宋太祖一邊逃跑,一邊不時回頭看看。忽見楊令公隨後趕來,大吃一驚,暗道:“我命休矣!”於是拼命抽打赤龍駒。赤龍駒能通人意,什麼時候該快跑,什麼時候該慢跑,心中完全有數,所以從來不挨鞭打。今日它知道主人危急,已用了十二分的力氣在奔跑,想不到還被主人抽打,不禁大怒,也不管前面是路不是路,照直向南衝去。突然,四條腿陷進了泥坑,任憑宋太祖抽打,再也動彈不得了。
楊令公一見,心中大喜,舉起長杆金刀,向宋太祖衝去。宋太祖知道難逃活命,緊閉雙目,靜靜等死。可是等了好久,並不見大刀落下,心中不禁奇怪起來。用手掐掐自己的人中,生痛生痛;再摸摸自已的脖子,也有感覺。於是睜眼回頭一看,只見楊令公已把大刀掛在鞍鞽之上,正瞅著自己微笑哩。就在這時,赤龍駒已經養足氣力,一聲長嘶,猛地跳出了泥坑。
宋太祖勒馬回頭,拱手對楊令公道:“楊將軍為何不殺寡人?”楊令公也拱手道:“五代以來,國家內憂外患,黎民橫遭塗炭。陛下登極以來,順應天下人心,內則致力於統一,外則抵禦遼國,功垂竹帛,流芳百世。末將若殺陛下,便是逆天下之人心,留罵名於萬世。末將雖然不才,尚能略知大義,豈可圖一時之快意,成千古之罪人?”
宋太祖聽罷,深受感動,又拱手道:“將軍的大名,寡人早有所聞,今日親見,果然名不虛傳。將軍不但武藝出眾,智慧過人,而且深明大義,胸懷天下。寡人是將軍手下的敗將,不敢勸將軍歸順於朕,只請將軍隨朕入朝,共圖大業。不知將軍尊意如何?”
楊令公也拱手道:“末將既為人臣,當盡臣職。漢主待我不薄,豈可半途背叛?陛下不必多言,好自為之。青山不老,綠水長流,如若有緣,後會有期。”說罷,勒馬回韁,兩腿一夾馬肚如飛而去。宋太祖目送楊令公漸漸遠去,讚歎不止,暗暗下定決心,早晚要把楊令公招降。
宋太祖想要收服楊業
宋太祖等了好久,殘兵敗將陸續聚攏而來。略一查點,約有三萬。這一仗又損折人馬整整十萬,還有八員偏將陣亡,五員主將受傷。宋太祖掐指一算,從汴梁出發時十五萬人馬,損失了十二萬,不禁仰天浩嘆,默默無語,當即下令班師。楊家兵也不來追趕。
楊令公派人去向北漢主報捷。北漢主喜出望外,發下肥羊美酒,搞勞三軍。將士歡聲雷動,一齊讚頌楊令公用兵之神,如孔明再世。
楊家兵休軍歇馬五天,楊令公得知宋軍已離漢境,於是請準漢主,又回代州鎮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