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探春所言“姬子”是誰?幾百年來沒有答案!
作者:子凡shine
“敏探春興利除宿弊”是《紅樓夢》中最彰顯女性才華的章節,因為王熙鳳臥病,由賈探春代理家務,李紈和薛寶釵輔助。
賈探春是一個女兒身、男兒心的巾幗英雄,她早已意識到家族奢靡浪費的弊端,從各個方面施行開源節流。賈探春曾經到賴嬤嬤家做客,從賴家花園的管理中得到了靈感,大觀園如此闊大的園子,如此豐富的出產,如果認真管理起來,是一筆不小的收入。於是,探春將自己的想法和姐妹們探討,引發了寶釵和探春之間的一番對話:
寶釵笑道:“真真膏粱紈絝之談。雖是千金小姐,原不知這事,但你們都念過書識字的,竟沒看見朱夫子有一篇《不自棄文》不成?”
探春笑道:“雖看過,那不過是勉人自勵,虛比浮詞,哪裡都真有的?”
寶釵道:“朱子都有虛比浮詞?那句句都是有的。你才辦了兩天時事,就利慾薰心,把朱子都看虛浮了。你再出去見了那些利弊大事,越發把孔子也看虛了!”
探春笑道:“你這樣一個通人,竟沒看見子書?當日《姬子》有云:‘登利祿之場,處運籌之界者,竊堯舜之詞,背孔孟之道。’”
寶釵笑道:“底下一句呢?”
探春笑道:“如今只斷章取意,念出底下一句,我自己罵我自己不成?”寶釵道:“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東西;既可用,便值錢。難為你是個聰敏人,這些正事大節目事竟沒經歷,也可惜遲了。”
這段對話很有意思,含義十分豐富,對於寶釵和探春的人物形象認識有重要的補充作用。薛寶釵祖上是讀書人家,她聰敏有才學,但畢竟出身商賈,受到家傳淵源的影響,耳濡目染,對於生意經有更深刻而具體的認識。“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東西;既可用,便值錢”詮釋了寶釵的實用主義人生觀、價值觀,也難怪寶釵為人行事一直秉承的實用主義原則了。在她的眼中,所有的東西都可以形成價值,從而進行等價的利益交換。因此,寶釵對於人情世故有更深刻的認識,心智也比其他同齡女孩更加成熟,行事更顯周全。
賈探春從小過著養尊處優的貴族小姐的生活,受到高等的教育,雖然有豐富的學識和卓越的才情,但於家計實務並無直接的經驗。當她得知賴家花園的物產可以形成收入的時候,就立刻聯想到了自家情形,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這足可見探春之“敏”絕非虛妄之形容,真當得起一個“敏”字。而且,賈探春是一個敢想敢幹、說做就做的人,她既有魄力、也有執行力,實在是一個適合建功立業的大才,只可惜她是一個女孩,沒有她馳騁建樹的廣闊舞臺。一般的深閨女孩不會想到這些,即使想到了,也是前怕狼後怕虎,躊躇不決。例如王熙鳳和平兒就是這樣,她們早已經被世事磨圓了稜角,失去了銳氣和朝氣,凡事以人和為上,實務次之,這和賈探春“初生牛犢不畏虎”的精神有很大的不同。
薛寶釵和賈探春的對話中,分別提到了兩個人和他們的作品,薛寶釵說的是朱夫子的《不自棄文》,賈探春說的是子書中的《姬子》。
所謂朱夫子,一般認為是南宋理學家朱熹。人文社通行版《紅樓夢》註釋曰:“見朱柏廬著《朱子文集大全類編卷二十一《庭訓》。”朱柏廬是清初學者,拒絕康熙帝多次徵召,潛心於程朱理學,主張知行並進,在當時頗負盛名。著名紅學家胡文彬先生在《讀遍紅樓》中有一篇《尋根究底終存疑—〈不自棄文〉非朱熹所作》,從《不自棄文》的思想、文風等方面論證該文作者並非朱熹。其實一看本文八股小題的結構,即知本文作偽不會早於明代。
最近看到“通靈唯心”的一篇部落格文章《紅樓史案:朱子<不自棄文>》 ,對《不自棄文》作者源流進行了梳理,該文寫道:
“現在發現最早載朱子有《不自棄文》是清康熙年間編《佩文韻府·拾遺》,本書“棄”字條下有‘朱熹有《不自棄文》’,清雍正八年刊朱子十六世孫朱玉《重刊朱子文集大全類編》本《庭訓》載《不自棄文》全文,稍後乾隆五年強恕堂刊桐城舒敬亭輯《朱子文公傳道經世言行錄》卷八,亦載此文……《四庫全書總目》卷九十四《朱子全書》提要稱此書:‘其記載雜出眾手,編次亦不在一時,故或以私意潤色,不免失真,或以臆說託名,全然無據。’”
透過以上資訊,大體可知《不自棄文》確實存在,但作者不一定是朱熹,有可能是後人所作而假託朱熹大名。
至於賈探春所言的“姬子書”就更加令人迷惑了,不僅《姬子》文章是子虛烏有,姬子是誰也莫衷一是。“子”是對有學問、有成就的人的一種敬稱,例如孔子、孟子、朱子,都是偉大的思想家、教育家,他們的著述成就思想都堪當一家之言,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漫長的中國歷史中產生了並且繼續產生著深遠的影響。姬姓是一個很偉大的姓氏,人文始祖黃帝就為姬姓,後世姬姓名人每個都是聲名赫赫,如雷貫耳,例如五帝中的高陽氏顓頊、高辛氏帝嚳,周朝始祖后稷、勾吳始祖泰伯,周文王姬昌、周武王姬發、周公姬旦、召公姬奭、穆天子姬滿、周平王姬宜臼,春秋霸主中的鄭莊公姬寤生、晉文公姬重耳、吳王闔閭,以及神醫扁鵲、法聖商鞅等等。賈探春所言“姬子”並非某個真實存在的人物,而是代表一種偉大言論的締造者,足以有說服力的,可以和寶釵所言“朱夫子”朱熹相匹配的人物。
還記得寶黛初相見,賈寶玉送黛玉字曰“顰顰”,並且言之鑿鑿取自《古今人物通考》,探春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寶玉笑道:“除《四書》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由此可見《紅樓夢》中杜撰之處不少,脂批所謂“遊戲筆墨”是也,其根本目的還在於表達《紅樓夢》作者自己的思想見解。
“登利祿之場,處運籌之界者,竊堯舜之詞,背孔孟之道”, 這真是一段內涵雋永的對話,是和《紅樓夢》所表達的主旨思想一致的言論。當時藕官燒紙,賈寶玉就指出燒紙錢是後人的異端,並非孔子遺訓。賈寶玉經常說,“除‘明明德’外無書,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聖人之書,便另出己意,混編纂出來的。”所謂“文死諫、武死戰”,賈寶玉說他們並非“正死”,不過是一些沽名釣譽之徒,“並不知大義”。賈寶玉是《紅樓夢》第一主人公,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紅樓夢》的主旨思想。
一般認為,《紅樓夢》深受老莊思想的影響,但是對於孔孟之道也是持肯定態度的,它反對的只是如今的理學家們借孔孟之言,行悖謬之事的做法,並加以深刻的批判和辛辣的嘲諷。例如透過李紈的命運寫照,揭露了人力對天然的扭曲,理學對人性的背叛;從秦可卿和賈敬喪事中賈珍態度的對比,指出了形式大於內容,並不是從心出發的“假禮假體面”;等等,莫不如是。
學以致用、物盡其用的實用主義哲學,一直是《紅樓夢》所倡導的。例如薛寶釵和林黛玉互剖金蘭語,反映了學以致用,讀書為用的思想。而賈寶玉縱容晴雯撕扇一節,則體現了物盡其用的思想。物的價值在於“用”,只要用得其所,就不是浪費。這和第五十六回薛寶釵和賈探春對話所反映的理念是一致的,相契合的。
在“大觀園試才題對額”一節,賈政批評賈寶玉,“方才眾人編新,你又說不如述古;如今我們述古,你又說粗陋不妥”。事實上,無論“編新”還是“述舊”,終歸還是要為我所用,只要能夠說明問題,也就無所謂“編新”或者“述舊”了。這大概也就是薛寶釵和賈探春借古人古文而發幽微之見的指導思想了,也是《紅樓夢》杜撰的根本原因所在。
最後,我們來討論一下賈探春“登利祿之場,處運籌之界者,竊堯舜之詞,背孔孟之道”,底下一句應該是什麼?
這句話承接上文,寶釵說探春才辦了幾天實事,就把朱子,甚至孔子都看虛浮了,因此探春才說“登利祿之場,處運籌之界者,竊堯舜之詞,背孔孟之道”,意思是說連那些當官做宰的人,那些為國為政的大事,都不過是以堯舜之詞做裝飾,實際也沒有遵循孔孟之道,又何況我呢!探春說自己是“斷章取意”,念出底下一句就成了自己罵自己,說明下一句和這一句的承接關係,而且並不好聽,有“罵人”之嫌,很可能有賈寶玉所說“祿蠹”、“國賊祿鬼”一類的意思。姑且續文如下:“登利祿之場,處運籌之界者,竊堯舜之詞,背孔孟之道,實祿蠹也。”
寶釵引用的《不自棄文》,是透過物的類比,說明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東西,進而談到了人,“豈以人而不如物乎”,難道人還不如物嗎?勸誡那些自暴自棄者,勉勵他們不棄,方能“永保其身”,“士其業者,必至於登名;農其業者,必至於積粟:工其棠者,必至於作巧;商其業者,必至於盈資”。寶釵也是斷章取義,摘取前面說“物”的部分,論證自己所言“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東西;既可用,便值錢”的觀點。
《紅樓夢》處處皆學問,賈探春和薛寶釵一段對話,讓我們領會頗多,感悟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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