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讀特
在譯事方面,二林有個最大的相同點,就是兩人都不懂外文,但為了知夷悉夷、開啟官智民智,都踏上了翻譯之路。若無翻譯,不去了解域外,那麼就沒有可能走出封閉。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認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責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侷限,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光輝。
從林則徐的《四洲志》、到魏源的《海國圖志》、再到徐繼畬《瀛環志略》,“睜眼看世界”的近代智識者,走過了“三步曲”,建構了“三部曲”。區分在於,林則徐是“被動的自覺”,後來者是“主動的自覺”。
從禁菸到銷煙,從外交到戰爭,從上奏到譯編,林則徐都是“在場”者。作為欽差大臣,他在1839年離京赴粵,隨即招募譯員,口譯筆譯雙管齊下。相比於後來者,你可以說這時的林則徐只是“睜開半隻眼睛看世界”,但畢竟也是睜開眼睛看世界了。
十卷本《林則徐全集》的第10冊為《譯編》,內涵豐富,其中包括《四洲志》《澳門新聞紙》《澳門月報》《華事夷言錄要》《滑達爾各國律例》《洋事雜錄》共6個部分。面對外貿的複雜局面,以及涉外刑事案件,林則徐組織翻譯“各國律例”——國際法,這也是“天字第一號”。
在跨越了整整六十年一甲子之後,1899年,林紓翻譯的第一部小說《巴黎茶花女遺事》首版(畏廬版)在福州刊刻。林則徐時代為外交和戰爭所準備的翻譯,至此變成了為精神文化的文學翻譯,從此“林譯”到彼“林譯”,社會在悄然發生變化。
林紓,字琴南,在林則徐1850年辭世兩年後的1852年出生,逝於1924年。兩人同為林姓,同出自福建福州,都住過“三坊七巷”。作為“譯介西洋近世文學第一人”的林紓,翻譯作品近兩百種,蔚為大觀,風靡一時。在我國近代文學史、翻譯史與文化史上,林譯小說都有重要位置。
林紓和林則徐有諸多相同之處。二林都有革新,也都有守固。在對外的反抗戰爭中,他們都是愛國者。1884年8月,法國艦隊突襲停泊在馬尾港的福建水師,結果福建水師大敗,幾近全軍覆沒,林紓聞訊,與好友林述庵在大街上相抱痛哭;林紓痛感時局之腐敗,寫下一系列諷刺詩。甲午戰敗後,林紓主張變法維新,認為改良運動是救國的唯一道路。
在譯事方面,二林有個最大的相同點,就是兩人都不懂外文,但為了知夷悉夷、開啟官智民智,都踏上了翻譯之路。若無翻譯,不去了解域外,那麼就沒有可能走出封閉。林則徐是一人與多位譯員合作;而林紓則是開創了“中述中譯”一對一的合作翻譯模式,其翻譯“合夥人”多達19位。林譯之選材,出於“譯者啟蒙的政治目的,這也正切合當時社會時局的要求”,比如所譯的《黑奴籲天錄》;他努力做到“信達雅”,語言古雅洗練,頗具桐城派的雅潔之風。
林則徐主持譯編的《四洲志》,屬於近代史首部“開眼看世界”、概言“不立國王,僅設總領”的政體優於君主制的書,書中許多相關語句,是林則徐“編”上去的,是個人的深切體會。與此相似,林紓也會根據讀者的接受狀況,在翻譯中靈活進行各種文化調適,不拘泥於字詞一一對應。
林則徐對待翻譯很認真,林紓除了晚歲因年紀大了翻譯比較潦草之外,早中期的譯筆也是很認真到位的,他對於書中的人名地名“不改動一音”。
和文學翻譯不同,林則徐的譯編與外交密切相關。外交無小事,和英國打交道,有關外交文告,中文要好,英文翻譯也要到位。寫作、翻譯那篇要交給英國女王的檄文,林則徐十分認真嚴謹。1840年2月,《中國叢報》刊載檄文英文版,林則徐先請譯員袁德輝英譯,為了確保譯文準確,他又請人將英譯稿回譯成漢文,予以審閱改進。
然而,林則徐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這一年的2月20日,英國外相巴麥尊向清廷發出照會正式宣戰,照會由英國駐華翻譯官馬儒翰譯成中文,他將“To demand from the Emperor satisfaction and redress”一句誤譯為“求討皇帝昭雪申冤”,完全背離了“要求皇帝賠償與匡正”的本義——兵臨城下,人家是宣戰要賠款,你卻當成投訴要求道歉,這讓道光帝滿以為是手下兩個人“鬧架兒”找他來訴說冤屈了,只要貶斥懲處林則徐、解決他銷煙引發的後果就好了。所以,林則徐後來遇到“奉旨遣戍”,也就可想而知了。
長期的閉關鎖國,加上盲目的自信自大,翻譯文字上出現這麼大的誤譯也沒能發現,鬧出匪夷所思的笑話——這還真是讓人笑不出來。直到二林的閩籍同鄉嚴復的出現,譯事新局才得以開創。
(作者系文化學者)
(原題《從此林譯到彼林譯》)
(作者:徐迅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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