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坐在街頭,抬頭望了望天空。
天很藍,是那種勿忘我的藍色, 這是他最喜歡的顏色。
想到勿忘我,他又想起昨天那個人拿著一束勿忘我來找他,頓時嘴角的那一抹笑就消失了。
連著勿忘我也突然就沒那麼喜歡了。
他在心底嘆息一聲,起身走了。
讓王越沒想到的是,晚上,那個人又來了,手裡依然擎著一束勿忘我。
西裝筆挺的他,配上擎著一束花的動作,看上去有一種說不出的滑稽感。
但是王越卻笑不出來。
那人微微一笑,動作略微誇張的把勿忘我舉在王越的面前,笑著說:“小越,你怎麼總是不理我。”
“張弛,我跟你不一樣,我很忙,要討生活。如果你沒什麼事,就不要來我們店了。我們廟小,裝不下你這尊大佛。”王越說著,把一筐剛剛收的餐具重重的往地下一放。殘餘的菜汁不甘寂寞地從塑膠筐裡跳了出來,濺在了張泯擦得蹭亮的皮鞋上。
王越看了張泯的鞋一眼,沒有說話,轉身向店裡走去。
張泯拿出手帕,俯身擦了擦鞋子上的汙漬。再起身的時候,王越已經把店門關上了。
第三天,張泯又來了。
這一次,張泯學聰明瞭,他是在王越打烊之後來的。
王越正打算關店門的時候,張泯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了餐館的門口,把王越嚇了一跳。
“沒想到你膽子竟然這麼小。跟你的形象一點都不相符嘛。”張泯笑著說。
“你一天天的,到底想要幹什麼?”王越把臉一沉,雖然壓低了音量,但還是能從聲音中聽出幾分壓制的憤怒。
張泯見王越生氣了,急忙收起臉上的笑容,語氣中帶著幾分的討好,“王越,你別生氣嘛。我們小時候是那麼好的朋友, 能再次遇見你,我自然是很開心,想要找回你這個朋友。”
王越看了看張泯,又看了看自己,冷笑一聲,“朋友?張弛,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再看看我現在的樣子,你覺得我們還能再做什麼朋友嗎?”
張泯咬了一下嘴唇,低低說了一句,“為什麼不可以?我跟你其實沒什麼不同。”
“你說什麼?”王越看著張泯,問了一句。
“沒什麼。”張泯搖了搖頭,“只是時隔多年再次見到你,還是想找回你這個朋友,希望你能給我一次機會。”張泯的臉上差點就刻上了“我是真心的”幾個大字了,語氣也滿是真誠。
王越看著張泯,似乎透過眼前的夜色,看到了兒時那個可愛又純真的小張弛,他的心不由得軟了下來。
在張家生活的久了,張泯早就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的本領。他見王越的臉色有所緩和,便趁熱打鐵,又說:“不如我們去喝一杯?”
王越看了看張泯,又回頭看看店裡,不知道自己的哥哥睡著了沒有,如果離開了,他半夜找自己怎麼辦?
張泯似乎看出了王越的擔憂,笑著說:“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們就在你店裡喝兩杯,我請客,怎麼樣?”
“在我店裡怎麼能讓你請客。”王越小聲嘀咕了一句。
“那就你請客。”張泯說著,上前一步,拉著王越的胳膊就往店裡走。
酒過三巡之後,張泯問王越,“你怎麼也來到這個城市了?”
王越低頭抿了一口酒,輕聲笑了笑,說:“還能為什麼?為了生計唄。在老家混不下去了,就來這裡開個小餐館,勉強度日罷了。”說完,他一仰頭,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
張泯也跟著把杯子裡的酒喝光。他放下酒杯,這才環視了一下餐館,問:“你哥呢?也跟你一起來了嗎?”
王越點了點頭。
“他現在怎麼樣?還是跟以前一樣?還是好了一點?”
“這種病怎麼可能會好。”王越說著,又仰頭把杯子的酒一飲而盡。
張泯按住了他的杯子。
“怎麼?不是你要找我喝酒的嗎?”王越掰開張泯的手,把酒杯拉到自己面前,像是護著一個寶貝一般的護著自己的杯子,“不許搶我的杯子,今天我們不醉不歸。”
張泯見搶不過他的杯子,便伸手把酒瓶拿到自己這邊,說:“我是來跟你聊天的,你喝醉了,還怎麼聊天。”
“聊天?”王越呵呵笑了兩聲,“怎麼,你很寂寞嗎?沒人跟你說話嗎?還專門跑來找我聊天。”
“有人跟張泯說話,但是沒人跟張弛說話。”張泯垂下頭,低低說了一句。
王越看了看張泯,他的整個人被暗黃的燈光籠罩著,影子斜斜的印在一邊的牆上,被拉的很長。
不管是他,還是他的影子,看上去都有說不出的孤獨感。
一時間,王越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喜歡這個城市嗎?”張泯又問王越。
喜歡嗎?王越不知道。這座城市,他來了七年了,但是這七年,他從來也沒有機會好好地看過這座城市。
他永遠都在為生活而疲於奔命。不是在後廚忙活,就是在前廳幫客人端茶倒水,要麼就是在送外賣的路上。
七年來的每一天他都是這麼過來的。
他沒有去過這個城市的公園,不知道公園大不大,漂亮不漂亮;他沒有坐過這個城市的地鐵,他的人生被困在餐館的三公里以內;他沒有看過這個城市的花草樹木,也沒有聽過這個城市的鳥兒的歌唱,更聽不到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甚至,他沒有感受到過四季的交疊——四季於他而言,只有穿一件T恤和和加一件外套的區別。
“那你喜歡你現在的生活嗎?”王越反問張泯。
張泯用手摸著杯沿,輕笑一聲,說:“如果我說我這一生,最快樂的日子,就是小時候跟你在一起玩的那兩年,你相信嗎?”
“我聽說你去了很好的人家生活。看你現在穿戴的也很不錯,怎麼,你在那個家裡生活的不開心嗎?”王越問。
“我以為你會問我是怎麼去到那個家的。”張泯低頭笑了笑,“怎麼,我走之後,那些鄰居們沒有八卦我家的事情嗎?”
“別人八卦別人的,我又不八卦。”
“你聽過狸貓換太子的故事吧?”張泯抬頭看了看王越,問。
王越點了點頭。
“我就是現實版的狸貓換太子吧。”張泯說著,拿起酒杯倒滿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王越看著張泯,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沉默了片刻,他伸手拍了拍張泯的背,說:“以後想要找人說話的話就來吧。但是別再搞那些虛頭八腦的,帶束花來。對我一個疲於生活的人來說,花只有售賣的價值,沒有欣賞的價值。”
“我可以……”張泯欲言又止。
王越伸手從張泯的手中奪過酒瓶,“你不要說,小心我訛上你。”他說著把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滿,“我現在可不是什麼好人,我去年還曾經嘗試著把我哥丟掉呢。”
“但你最終不還是沒丟嗎?”
王越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沒有說話。
張泯也沒有再說話。
兩人直到把一箱啤酒喝光,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張泯走的時候,王越對他說,“張弛,你以後還是不要來了,這裡不屬於你。”
“可是這裡也不屬於你。你小時候說過,你長大後要當一個科學家的。”
“誰小時候沒想過長大後要當一個科學家?說這些。”
“但是你不同。我知道,你說要當一個科學家就一定能當一個科學家。”
“那我還說要當一個富翁呢?結果呢?你看我還不是要守著這一爿小店,蠅營狗苟的生活。”
張泯還要說些什麼,王越不客氣地把他推了出去,“好了,你秘書在外面都等煩了。我明天還要早起去市場買菜呢。”
回去的路上,張泯開啟車窗,外面的冷風吹了進來。
風灌進了他的眼睛裡,他頓時淚流滿面,“張弛,對不起,我還是把你給你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