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廣
(這是 笑著歌 第 1457 篇原創,未經授權請勿轉載)
“趙年,還睡呢?老影兒都曬屁股了,還不起來幹活?”
“敲啥子門?我再睡會兒。”
“治保主任讓我叫你的,快,起來,我們去拉土,豬圈都該墊了。”
“太冷,還是被窩暖和。你先一個人去。”
趙年四十多歲了,仍然光棍一人。大個子,鼻眼也很端正,就是懶,一天到晚喜歡鑽在被窩裡睡懶覺。他有個聞名全村的口頭語:“還是被窩暖和。”被鄉親們用大紅油漆寫在了他的大門上,讓他一時成了村裡的“新聞人物”,走到哪裡都被大家指指點點。
農村活計多,有幹不完的活。六十年代,鄉親們的生活相對比較艱苦,春夏秋整天泡在地裡,汗一身,泥一身。都說冬閒,可以好好休息。實際上,一大堆活在等著。
給果樹剪枝。初冬,寒風料峭,樹枝冰涼,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沒兩下子真的幹不了。之後,還要把死沉死沉的樹枝揹回家來,那可是一冬做飯的柴火。
給豬圈起糞,搗碎,用小毛驢一趟趟送到地裡去,以備春天播種用。不是有那句話嗎?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這是糧食豐收的重要環節,正經八擺的農民都知道這個道理。然後是挖土墊豬圈。起了豬糞後,要抓緊墊上土,加上草葉,繼續製造新的豬糞。山村,有水的缺土,有土的缺水。這兩缺都是要命的。就說趙年所在的小山村,泉水“咕咚咕咚”的往外冒,可就是沒有土,需要在石頭堆裡一點點往外篩,可是費勁。
山村的地一小塊一小塊的,幾乎都是從山坡上開採出來的。山上有野生動物,跑動時,經常把石頭踩滑到地裡。還有就是雜草叢生,一年不剷除,就會把整塊地覆蓋,根本種不了莊稼。所以需要適時把石頭和雜草清理掉。
都是很艱鉅的勞作,都是趙年最不願意乾的活。
因為懶,誤課是常事,學習自然是“一壺不如一壺”,高中畢業證都沒有混到。兩個姐姐都遠嫁他鄉,看唯一的弟弟養不了父母,就把爹孃接走了,揚言再也不回來了。那年,趙年23歲。他說更好,省心、省得煩,把“還是被窩暖和”發揮得更加淋漓盡致了,經常睡到後半晌。
北方冬天的夜晚,是很冷的。全靠燒熱的土炕脫衣入睡。人口多的,做飯多,火炕就熱。趙年就他一個人,吃飯也是隨便對付,火炕很難燒熱。他懶又沒有柴火,就從鄰居家柴垛上偷偷摸摸西一把東一把。火炕有了熱乎氣後,趕緊鑽進被窩。長久不拆洗的被褥,都像僵硬的地板革,冰涼冰涼。需要很長時間的“一動不動”,用體溫慢慢捂熱。石頭房子縫隙大,漏風,一夜的北風呼號,房子裡都結了冰,只有被窩裡有一點熱乎氣了,趙年恨不得連腦袋都鑽進被窩裡。對於他這麼一個懶漢來說,起床更是一道難關。棉衣同樣一穿一冬,油泥厚厚的一層,經過一夜的冷凍,別提有多冰涼了,要下很大決心。趙年最怕這個,所以整個冬天都懶得起來,地都被撂荒了,果樹都不長果了。
不肯勤奮難有收穫。他就到鄉親們的地裡東拿一把西拿一把,就跟要飯花子一樣。
不能讓他餓死啊。善良的鄉親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的甚至故意往他門口放上幾個南瓜、土豆或蘿蔔和一瓢糧食。治保主任多次到他家,捂著鼻子進捂著鼻子出。把他叫到院子裡:“還是被窩暖和?你那也叫被窩啊?豬窩都不如。你年齡不大不小的,能不能混個人樣出來?從明天開始,我天天派人叫你起床。不起來,我就把你從炕上拉起來,在院子裡凍著。”
“起來了,起來了——”咚咚的敲門,沒反應。治保主任翻牆進院,在窗子下邊使勁敲鑼。趙年氣得大喊:“幹啥,幹啥?我不就睡個覺嗎?”鑼聲不斷,趙年終於起來了。主任發動全村捐被捐衣,除了房子,他原來的東西,都被一把火燒了。那味道,足足燻了鄉親們三四天,說不出的酸臭。燒了一大鍋熱水,讓他徹底洗去一身的油泥。
然後,讓他住到村養豬場值班室,解決了住和吃的問題,重要的是每天早晨8點準時被叫醒和必須起來,每天定量包乾,完不成種地和收拾果樹的任務不許睡覺。
整整用了4個月時間,才把趙年的一身壞毛病改正過來,使他成為了一個正常生活的人。說起過去,他開始臉紅,覺得不好意思。
“只允許大家再開半年玩笑,目的是讓他不忘過去。”治保主任規定。
半年後,趙年親自把院門“還是被窩裡暖和”的大紅油漆字塗掉。鄉親們不再拿這句話開玩笑了,但從此幾乎家家戶戶都在拿“還是被窩暖和”的故事教育孩子。40多年過去了,小山村再也沒有出現過“還是被窩暖和”那樣的懶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