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思想庫特約研究員 | 張明揚
如果說有這樣一份工作,切準了時代的幾乎一切脈搏跳動,規避了時代的幾乎所有痛點,那麼它就一定是公務員了。
近日,2022年國家公務員考試為期10天的報名落下帷幕。考試總報名人數突破202萬,創下國考報名人數歷史新高;儘管招錄人數為近年來首次突破3萬,但平均競爭比超過了60:1,最熱職位競爭比超20000:1。
比考公範疇更大的,是廣義上的體制內擇業。在2021年大學志願填報中,師範專業幾乎成為一覽眾山小的存在,在一些省份,師範院校的錄取分數碾壓大多數985,直追清北。
▲2021年公務員考試報名的新聞報道(圖/微博)
我知道,很多中年人這時候又會站出來,對年輕人考公進體制內表示不屑,批判他們追求安逸不思進取胸無大志,聲稱吃財政飯是沒出息的象徵,順帶表達一下自己年輕時是如何志存高遠,對公務員一類的工作如何的看不上。
我是2002年大學畢業的,在我們那個年代,至少對於名校生而言,儘管那時還沒有大廠,但公務員遠不是什麼第一選擇,連我們這樣的文科院系都是如此。
在畢業季,校園招聘最火的永遠是寶潔這樣的頭部外資企業,我這樣的中文系學生則是心向南方,一顆心裝的都是“南方系”——比現在大廠還要耀眼的存在,公務員事業單位往往都是追夢失敗後的退而求其次,或者說,備胎。
我分明記得,我當時被一家江蘇省級機關挑中,算是提前錄取了,但還是充滿豔羨地看著下鋪的兄弟進了南方系,最後,我在不甘心中拋棄省級機關,兩年後曲線進入了媒體。
那個時代的風貌是這樣的,連我父母都不是很支援我當公務員,想起來真是恍若隔世啊。
▲江蘇省公務員考試,考生進場前複習(圖/視覺中國)
就好比,當年的我怎麼想得到,風光無限的外企,現在淪為雞肋一般,比錢比不過網際網路大廠,比職業空間比不過央企公務員,甚至很多大廠員工將外企作為“提前躺平”的養老選項。本來是以狼性、市場化用工和高收入為人設的外企,現在竟然成了佛系、穩定和中等收入的代名詞。
01 進入體制是最理性的選擇
但是,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風貌,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選擇,我一點都不認為,我們中年人有什麼資格去批判年輕人考公是鼠目寸光提前躺平,相反,以這個時代各種趨勢來看,進入體制內是當下最理性的選擇之一。
事實上,我們當年沒有選擇體制內,也未必是因為我們更有理想更願意冒險,而是外企和市場化媒體更具價效比,大城市的房租和房價雖高但跳起來可以觸控。即使是冒險本身,不得不說,2000年左右是一個更適合冒險的時代,社會的高速發展也讓我們的人生有足夠的容錯率。
而這些,這個時代的年輕人似乎都沒有。
在擇業上,一些人喜歡把“大廠”和“體制內”作為二選一來看。
沒錯,從即期收入和所謂財務自由的前景來看,大廠是體制內無法望其項背的。根據近日曝光的的騰訊2022屆校招薪資,總包接近40萬,月薪整體調高2k,3萬簽字費入職就發放。
▲騰訊校招知乎話題(圖/知乎)
如果我在這個時代,大機率也會選大廠。
但是,這個二選一本身是沒有太大意義的。大廠只是中國網際網路企業,乃至更廣大的民營企業的塔尖尖那一部分。這個二選一可能只對部分985和211畢業生構成真實的選項,這樣的選擇權利即使在吹逼盛行的知乎上也近乎凡爾賽,而對於大多數畢業生來說,大廠的校招數量和門檻,決定了這只是個遠方的參照物而已。
在大學時代,大學生和他們的父母應該都真切感受到了這個時代的一些變化,而這些變化無不導向這樣一個判斷:進體制內,進體制內。
02 追求確定的人生有什麼錯
2020年初的疫情以來,中小企業的生存環境愈加逼仄,裁員關張一類的新聞不絕於耳,雖說風險越大收益越大,但在疫情這樣的系統化風險面前,潛力這個理由是如此的無力,畢業生個人的理性選擇似乎更應該是迴避。
自2021年以來,教育雙減又給畢業生上了一課:那些風光無限的新興行業,可能會在一夜間隨著政策的改變而驟然崩塌,時代連逃脫的機會都不給你。很多畢業生年初拿到了頭部教育企業的高薪offer,還沒報到就被上了“畢業即失業”的人生大課。
2019年以來,網際網路大廠不僅遭受了更嚴厲監管,擴張之路放緩,並且996的用工模式也愈加讓年輕人心生畏懼。畢竟,很多這個時代的年輕人沒有父輩的生存壓力,但卻要面臨可能比父輩更嚴苛的勞動環境,這本身可能就必然會遭致巨大反彈。
也是這兩年,所謂“35歲職業危機”不僅讓很多中年人深受其害,還讓年輕人對自己“僅剩十多年的職業生涯”產生了恐慌情緒,原本是褒義詞的市場化擇業也變成了人生陷阱。
▲2021年江蘇省公務員招錄公共科目筆試(圖/視覺中國)
還有即將落地的延遲退休政策。結合以上的35歲之問,試問,除了體制內,中國還有哪個行業可以確保你無風險地過渡到65歲,在其間甚至可以享受工齡帶來的“時間的複利”,要知道,在大多數市場化行業,年齡更是負利。
以往總有人批評體制內就業會導致“一眼看得見的未來”,這在過去可能是一個充滿貶義的定義。但在這個時代,年輕人需要的就是確定性,就是“看得見的未來”啊, 他們已經受夠了社交媒體上過勞、失業、裁員這樣的不確定未來。
是啊,在一個不確定性的年代,追求一個確定性的人生,有什麼錯呢?
反而,在有確定性的年代,追求不確定性才是理性選擇吧。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考公與佛系、躺平、不婚不育一樣,都是年輕人對抗這個時代不確定性的理性選擇。
一群正面臨職業危機,未來如此晦暗不明的中年人,卻去質疑年輕人追求這個時代最缺乏的確定性,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麼?
03 我們變成了他們
但一個人乃至一群人的理性選擇,卻未必是社會的真實利益所在。
這些年,南方人不斷嘲諷著東北和山東人熱衷進體制內,嘲諷他們沒有創業和冒險的基因,但沒想到的是,不是他們變成了我們,而是我們變成了他們。
無論體制內工作多麼有價值,它終究是社會經濟執行必要的管理成本,而不是財富來源所在。社會的執行乃至發展,都需要有一群人去直接承擔“創富”的責任,如果除了大廠之外,這個社會最優秀的年輕人都選擇了體制內,長此以往,不僅體制內會形成高度競爭的內卷,體制外也將活力漸失。
但這些大道理,難道年輕人不知道麼?恐怕只是我們中年人以為他們不知道。但問題是,大道理要落實到每個人的真實利益身上,才能構成真正可行的道理。而在當下,在這個自顧尚且不暇的當下,年輕人為何要關心這個或許很重要的長遠利益和整體利益呢?
▲2019年,一次公務員考試終於結束(圖/視覺中國)
這幾十年,公務員這個職業的穩定性、相對收入水平高、相對缺乏前景等等這些特點其實從來都沒怎麼變過,變的是擇業環境、經濟趨勢和社會共同心理。
這幾十年,進體制內的熱度幾起幾落,但每一次“起”,可能都是經濟前景不明朗、社會不確定性增大、公眾風險偏好走低之時。
考公的年輕人作出了他們人生的理性選擇,我們中年人先不要急著嘲諷,而是追問自己和這個時代:我們給他們創造了一個怎樣的社會環境,讓他們如此困惑、保守與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