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洞口作協《雪峰文藝》2021年第263期●總第1359期】
文／黃竹青
走進鳳溪，是為了遇見。
在未成行之前，總是有人在我耳邊說，如果，你渴望邂逅一場美好的遇見，請來鳳溪吧！如此煽情的話語，聽得我的耳朵懷了孕。
本來，鳳溪這個名字好聽，而且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對，就是在《湖南日報》和《邵陽日報》上，分別是省、市級官方媒體的報紙，佔用頭版頭條介紹過。說它是省級扶貧攻堅的示範村、鄉村振興的樣板村……甚至，有人將它跟十八洞村比。還說，鳳溪出美女。並且，拿出報紙作為依據——鳳溪村的好閨女王小麗，被評為2020年“湖南省最美扶貧人物”。那確實！王小麗成了人盡皆知的公眾人物，她的名字，不知在多少鐵粉們的心房裡安了家。接下來，一幫文友眼饞肚飽，欲前往鳳溪，看山看水看美女。我也動了去鳳溪的心念。
正是”秋老虎”張狂的日子，我們頂著炎炎秋陽，坐上了從洞口縣城開往鳳溪的汽車。
一路上，空氣悶熱得出奇。而且太陽格外豪橫，像放蕩不羈、充滿激情的舞女，時不時撲進車廂來調戲我們，讓我們無所適從。渾身流著熱汗，把車載冷氣開到了極限，但無濟於事。在車上，文友們一個個無精打采，卻強顏歡笑，大言秋天的天氣之熱，勝似盛夏，不堪忍受。接下來，就有人卸下斯文面具，罵罵咧咧。說，熱死在夏天裡，也是活該，想不通的是，挺過了夏天，竟然熱死在這個秋天裡，實在冤哪！
嬉笑怒罵間，汽車駛入了鳳溪村口。一行人下得車來，突然間發現了這一方山水之美：那些恬靜的煙火，那些安然的草木，那些茂盛的莊稼，那些尋常的農家……瀰漫著陣陣沁人心脾味道。空氣像山泉水洗過一樣，清爽。吸一口，居然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而且，太陽也收斂了激情，宛如初開情竇的少女，嬌羞中帶著拘謹與內向，卻又隱藏不住陽光的明媚；颯颯的秋風，既像鄰家的小女孩，清新、平和；又像好客的親戚，貼心、仁愛，為我們拂去了身上的汗水。
文友們來了精神，歡呼雀躍，振臂大呼：這才是真正的秋天！秋天的感受。秋天的美好，秋天的風韻，秋天的氣息，秋天的味道，秋天的節奏……有人大發感慨：我們的運氣好，初來鳳溪，就遇見了秋天。還有人高興得唱了起來：秋天秋天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我轉念一想，覺得不對，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這裡，離洞口縣城還不到二十公里，一山之隔，兩地的溫差咋會如此之大呢？我認為，其中必有玄機。
我的疑惑，引發了文友的辯論。有人說，不足為奇，一國還有兩制呢；有人說，我們都住在鋼筋混凝土叢林中，好比籠中之鳥，悶得慌，突然間來到鄉村，放飛了自我，就有了不一樣的新鮮感；有人說，是這裡的環境好，植被好，森林的鬱閉度好，園林式村莊，才有涼爽的效果；有人說，離開了城市，就離開了喧囂，走進了鄉村，就接受了寧靜，鬧處掙錢，靜處安身，這就是一個“靜”字的作用，心靜自然涼吶；也有人說，此乃雪峰山腹地，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天晴落雨隔堵牆”的奇觀，在這裡屢見不鮮……文友們躊躇不前，各抒己見，但又不得要領。好在一番插科打諢後，不知誰說了句：走吧，我們看美女去！於是，切換了話題。
行走在鳳溪的土地上，我還在琢磨這裡氣候宜人的玄機。我蒙塵的雙眼，被這方山水的色彩擦亮：綠樹披山，稻浪搖風，蔚藍色的天空，好似一面湖泊倒扣在頭頂。白得晃眼的雲朵，宛若沉睡在南北極地的千年冰雪，磅礴而逍遙，執著而厚重。放眼望去，青山、湖水、田野、溪流、民居……鳳溪，猶如一幅風情畫，意境遼遠。文友們莫不感嘆：這一方山水真美！
走在寬敞、平整的村道上，清澈的陽光，穿過路邊綠化樹枝葉的縫隙，透過鳥兒掛在枝條頭的音符，斑駁而細碎，光與影在交織中更替，情與景在行進中交接。迷一般美麗的風景，飄閃在一行訪客的視線裡。
遠遠望去，一個村民打掃村道的場景，映入了我們的眼簾。走近了才看清，是個老人。很專注，很可愛的樣子。雙手揮舞著竹枝掃帚，把寬闊、平整混凝土路面刮擦得“沙沙”作響。
對於老人，我無從瞭解，只是在心裡揣測：是村裡的環境保潔員吧。我迎上去打招呼，老人左胸前佩戴著黨員徽章，脖子上搭塊毛巾。顯然，毛巾是用來擦汗的，已經變得溼漉漉的。交談中得知，老人八十多歲了，只是，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年輕二十歲。是個老黨員，“七一”前夕，黨組織給他頒發了“光榮在黨五十年”紀念章。說到這裡，老人刮瘦的臉上寫著自豪。
我問：當保潔員的待遇不錯吧。
老人對我的提問表示鄙夷：打掃自家的房前屋後，還要什麼待遇不待遇的？
我環顧四周，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因為季節到了，田野失去了綠色，在秋陽下燦爛如金。沉甸甸的稻穗，像秀色可餐的女孩，靦腆地低下頭來，在秋風裡推推搡搡、擠擠挨挨。我問老人：家在哪裡？
老人的表情很友善，他伸手在空氣中劃了一道弧線。瞧，就在那朵白雲下面。
我順著老人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白雲悠悠的山崖下，綠雲般的樹叢裡藏匿著一個村莊。我終於明白，老人原來在做義工。他說，我作為一個老黨員，就應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
這時，我看見，老人胸前的黨員徽章，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來到鳳溪山莊，這是鳳溪生態農業科技的辦公場所，也是當今網紅打卡地。在這裡，我們遇見了昔日的文友匡錦暉先生。
匡先生年輕時馳騁詩界，如今早已從政，供職於縣城鄉醫保局。交談中得知，此番來鳳溪搞調研工作。因為都是老熟人，彼此之間，少了客套和生分，他向文友們提出了建議：作為寫手，要關注鳳溪，走進鳳溪，去發現美，捕捉美，領悟美，歌頌美……
說起鳳溪，這個鳳溪人民念念不忘的好乾部，滿懷深情的告訴我們，十年前，他就在毓蘭鎮政府工作，鳳溪村是他的工作聯絡點。對這一方山水很有感情。這裡“冬無寒冷，夏無暑熱”，也是造物主的眷顧吧。在這片土地的西北面，刻意隆起兩座大山。分別是鳳凰山和屋柱山，海拔上千米。像兩個鎧甲將軍披掛上陣，築起了一道巨大的C形包圍圈，護衛著鳳溪的土地。阻擋了西北寒流入侵。然而，包圍圈之外的豁口，卻接納了東南面暖溼氣流。並且，這股氣流，在山體的包圈內迂迴、穿插，融合了植被的清涼，淡化了氣流的潮熱，形成了獨特的山地氣候……
原來如此！我終於明白了鳳溪氣候宜人的玄機。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哪！
因為匡先生有公務在身，就要與我們揮手言別了。臨別前，“拿”出乾貨給我們分享：鳳溪是全國著名的長壽村。目前，全村有百歲老人5個，其中肖冬姣老人現年119歲，仍然耳聰目明，行走自如，是邵陽市目前年齡最大的老壽星。
文友們起鬨說，等我們老了，來鳳溪抱團養老，活成百年不老的黑山老妖。
我坦言了與眾不同的觀念：人生一甲子，歸來是少年。熱愛生命，崇敬生命，原本無可厚非。生活，因生而活，上天沒有賦予誰隨身而來的財富，境遇不同，歧路紛紛。雖然，我仍然沒能看破紅塵，卻無懼生死。相反，我懼怕沒有尊嚴的活著——行屍走肉，苟且偷生。我一遍遍在心裡告訴自己，我只是鳳溪的過客，不能鳩佔鵲巢，巧取豪奪。話剛說出口，就後悔了。我呀，真是大傻瓜一枚。就因為自己的心直口快，才招致身邊的朋友少之又少。回頭再看時，文友正朝我飛來白眼呢。
行走在農家院落的巷道上，我的一顆探奇訪勝之心，在遇見中感動。
好客風溪，民風淳樸。這是鳳溪給我留下的最深刻印象。我們無論經過哪一戶人家的槽門口，總會遇見女主人跟我們打招呼，喚我們“進屋裡呷茶”，態度之友好，情義之深重，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們走進了一戶人家的院子裡，年輕漂亮的女主人，迎上前喚我們落座。給我們敬茶。滿面春風，一顰一笑時，就露出一對好看的小酒窩。階簷下，聚了一群串門的老爺爺、老太太，在玩“跑鬍子”。禾堂裡的葡萄架下，則是幾個年輕寶媽在溜娃，一群學齡前孩子在嬉戲。但見，老人家精神矍鑠、孩子們活潑可愛、寶媽們舐犢情深。卻不見男主人出現。問了，才知道，男人們忙。在鳳溪，夫妻之間有分工，男人負責賺錢養家，女人負責貌美如花。他們原本都在外地打工，因受了王小麗影響，才結束了漂泊的打工生涯，迴歸田園生活，就在鳳溪生態農業種養基地做事。
女主人說，等會兒，男人就該回家吃晌飯了，我得忙去了。說到這裡，女主人打住了話頭，走進廚房裡忙開了。我看見，她在給什麼人打電話。寶媽們很友好，眾星捧月般圍著我們。見我們受了冷落，扎著麻花辮髮型的寶媽接過了話題：基地是王小麗幾年前創辦的農業品牌，如今初具規模。安置了村裡的勞力，村民獲得了良好的經濟效益。接下來，大長腿寶媽、小蠻腰寶媽、丹鳳眼寶媽、豐乳肥臀寶媽，還有酷似林心如的明星臉寶媽……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輪番上場，向我們講述王小麗背後的故事。
把外出務工的村民們吸引回來，讓鳳溪村變得富起來，美起來。這是王小麗回鄉創業的初心。這些年，她圍繞脫貧攻堅和鄉村振興目標的有效銜接，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和實幹精神，引領村民們走農業興村、產業富村、科技強村之路……我們的表情，也隨著寶媽們的描述，在傾聽中變得眉飛色舞。原來，我所見到眼前這一切的美好，也是王小麗孜孜以求的目標。忍不住再看看這些寶媽們，她們正當年輕呢，素顏如水，笑靨如花，秀色可餐，玲瓏的身材，白皙的膚色……誰遇見了，都會為她們著足回眸。竟連同行的頗有幾分姿色的女文友，在寶媽們面前也是自慚形穢，適時放下身段，向她們討教：你們抹什麼護膚品？寶媽們談笑間帶著幾分隨意，眾口一詞說：抹的哪是護膚品喲！我們天天抹的是鳳溪水。話音剛落，眾寶媽吃吃一笑。很嫵媚、很撩人、很真誠的樣子，實在讓某些文友看直了眼神，疑似走進了迷魂陣，老半晌才緩過來，大呼：美！真美！
寶媽們撲嗤一聲，笑出聲來，笑容裡，帶著幾分嬌羞與謙卑。沒見過美女嗎？實話告訴你，王小麗才是我們鳳溪的大美人哩！她不僅美在形體、美在顏值，更是美在內在，美在心靈。寶媽們是王小麗的崇拜者，接下來，向我們介紹王小麗鮮為人知的一面：作為鳳溪人的好閨女，王小麗的人生起點，跟窮山溝裡的年輕人毫無二致。走出校門後便是外出打工、婚嫁、生育，生完孩子又外出打工，週而復始。這似乎就是農民的命運，誰也無法改變這樣的生活軌跡。但是，王小麗與眾不同，她心裡滿滿都是愛。為了讓孩子不成為留守兒童，為了讓父母不成為空巢老人，毅然選擇了返鄉創業……寶媽們在侃侃而談。不誇張，不煽情。我們聽得入心入肺，深受感動。我認為，王小麗的事蹟，沒法不感動人，她能夠入選“邵陽市三八紅旗手”、“湖南省最美扶貧人物”，亦是實至名歸。
寶媽們還在講述王小麗的故事，文友們聽得津津有味。我已經悄然轉身，走出了院子。在槽門口，遇見了一個年輕帥哥，擋住了我的去路，我陡然一驚，帥哥卻笑了。他說，飯菜都上桌了。走什麼走呀？
我懵圈了。提示眼前的帥哥：是不是認錯人了？帥哥把頭搖成貨郎鼓似的。沒錯呢，只要來到鳳溪，你就是客人哩！這時候，我才明白，是男主人回來吃晌飯了。眼前這個帥哥模樣的男主人解釋：剛才，婆娘清點人數時，發現少了一人，就打電話吩咐我截住客人。我也是妻令不可違呀。男主人一邊說，一邊笑。我從掛在他臉上的笑容看得出來，這張笑臉，屬於鳳溪人對幸福的詮釋。是呀，千樓萬宇，千家萬戶，千人萬人中，我們所追求的幸福，不過是和所愛的人，一日三餐，四季相守。如今，鳳溪人做到了。
男主人接著說，我知道，你是前來採訪王小麗的，真不巧呀，她還在長沙參加農產品訂貨會。這回，收到了大把的訂單，我們的“鳳溪土雞蛋”、“鳳溪走地雞”、“鳳溪土豬肉”、“鳳溪有機蔬菜”……還有”巴斯馬蒂生態香米”，成了電商平臺的緊俏貨，幾乎供不應求。
我還是茫然不解：彼此素昧平生，你神仙下凡呀，竟然知道我此番的行程和心跡？
男主人不打啞謎：我也是聽婆娘說的。那陣子，我正在基地忙著發貨上車，婆娘打來電話，說是家裡來了客人。
哦，我記起來了，就是女主人在廚房打的那個電話。
盛情難卻。我還有什麼理由推辭呢。
再回院子的時候，寬敞的廳堂裡已經擺上了兩桌。其中，我們一桌，老人們和寶媽們一桌。我們這邊人少，很寬鬆，另一邊人多，則顯得擁擠。於是，我們建議調劑一下人數。男主人卻說不用調劑，也只好客隨主便。桌上擺的，菜是土菜，土雞、土魚、土豬肉、臘味豬血丸子……還有我們最愛吃的鄉味罈子菜，什麼脆皮蘿蔔、泡辣椒、酸薑片、醋醃花生、豆腐乳……滿滿的擺了一桌；酒是米酒，自家釀的，文友們戲稱土茅臺。男主人用一把大錫壺給我們斟酒。我生來酒精過敏，與酒無緣，求得男主人和文友們高抬貴手，放了我一馬，允許我以水代酒。由此可見，他們都是性情中人哪！
我們圍坐在桌前，喝酒，吃菜，大快朵頤。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酒勁調動了情緒，開始高談闊論。文友們都說，好酒，好菜，好情義！趁著酒興，借花獻佛，與男主人推杯換盞。男主人真是海量，舉起酒杯，挨個挨個的向我們敬酒。文友們則是酒不辭杯，大言不醉不歸。言詞之間，無不感念鳳溪之行遇見的一切美好。直到男主人N次舉杯敬酒時，我和文友們直呼：夠了夠了夠了，醉了醉了醉了！
男主人酒興正濃，不依不饒。他朝我瞭了一眼說：你呀，別起哄吧！喝的是鳳溪的水，醉什麼醉呢？
我理直氣壯的說：我真的醉了。從走進鳳溪的那一刻起，我就醉了。而且，這種醉態，不是矯情，不是做作，更不是幻覺。
遇見鳳溪，讓我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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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峰文藝》主編 林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