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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慕雪
這天傍晚十分,陶思安的夫人懷胎十月到了臨盆的時候,結果死活生不下來。
恰逢這年蝗災,沂州縣令的陶思安,眼看蝗蟲就要逼近沂州,憂心不已,將府衙的差役都派了下去,協助村民們挖壕溝,堆浮土,提前準備好煙燻的材料。
他每天親自奔走巡視,嚴陣以待抗擊蝗災。
夫人產子,府裡手忙腳亂,陶思安正在焦急等待,偏偏這時守在沂州邊界的差役回來了。
那名差役一路連滾帶爬,撲通跪在陶思安面前,慌慌張張地說:“大人,蝗蟲已經到了沂州了!小的騎著馬出城,迎著蝗蟲往臨縣走了十來裡,看到蝗蟲所過之處顆粒無收,莊稼都被吃光了!”
陶思安急忙問:“臨縣難道沒有用煙燻深埋之法?”“用了,但是效果並不顯著,能撲滅的蝗蟲還不到一半。
這麼看來,沂州百姓難逃這一場天災啊!”差役語氣悲切。
沂州財政連年吃緊,百姓並不富裕,陶思安來到任上後一門心思發展農事和副業,眼看著老百姓日子剛有點起色,現在要是再遭一場蝗災,不光之前的努力白費了,沂州百姓也面臨饑荒年景,到時候生計可就更艱難了!
陶思安著急上火,急匆匆就要出門,家裡人攔住他問:“大人,夫人此時吉凶未卜,你到哪裡去?”“
沂州百姓活命的口糧眼看不保,我怎麼能坐視不理?你們隨時聽產婆的吩咐,好好照顧夫人!”陶思安說完,一狠心出門去了。
陶思安乘著轎子剛剛出府,就被一個年輕秀才攔住,稱有要事稟告,請陶縣令借一步說話。
陶縣令心裡快要急出火來,吩咐手下的人讓他先到府衙等候。那年輕秀才朗聲說:“大人一則為蝗災憂心,一則為夫人難產掛懷,我這裡有萬全之計,大人如何捨近求遠?”
陶思安一聽急忙下轎,乍一見只覺眼熟,那年輕秀才身材魁梧,頭蓋高帽,一身綠衣碧湛湛的隨風飄動,宛如楊柳拂風。
他懷裡還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格外討人喜愛。
“世人說貴人多忘,看來是真的,”那綠衣秀才見他一臉疑惑,笑著提醒:“大人剛到任上時,草民曾在途中特意求見,難道大人不記得了?”陶思安原本疑竇叢生,聽他這麼一說,頓時豁然開朗。
來沂州上任之前,陶思安想了解真正的民情,就決定喬裝打扮,只帶一個貼身隨從,一路上邊走邊逛就來了。
途中有次打尖吃飯時,有位身穿綠衣的年輕秀才幫他結了飯錢。
陶思安見他衣袂上有好大一塊補丁,料到他日子也不寬裕,急忙讓隨從把銀子還給他,說:“陶某和公子素不相識,如何能讓你破費?”
“大人不必客氣,大人雖不認識小的,小的卻知道你是沂州剛上任的父母官。”綠衣秀才話一出口,陶思安暗暗吃了一驚,還以為有人探聽了他的行蹤。
“大人不必驚詫,我自有知道的原因,”綠衣秀才施了一禮,“小的有一事相求,大人此去任上,府邸自然要重新修葺,好接家人過來。
小的和府衙依傍多年,還請大人擴建時顧全小的,給小的留一席容身之地。”
陶思安只當他家房子剛好和府衙相鄰,當下也沒有多想,一口應承下來。到了任上後,陶思安卻沒發現府衙和誰家房屋相接,只有東南角外牆邊長著一棵大柳樹。
陶思安原本就是勤儉慣了的人,看房舍尚好,寬敞夠住,也就沒有翻新修葺。誰知後來下大雨泡塌了院牆,幾位下人重修院牆時要趁機砍了那棵大柳樹。陶思安忽然想起那個綠衣秀才的話,內心狐疑,忙命眾人留下了。
此時再看綠衣秀才,陶思安發現他不僅容貌沒有半點改變,連衣袂上的碩大補丁都還帶著。陶思安猜測他並非常人,急忙請教如何抵抗蝗災。
“這原不能透露,說與你聽,我必遭禍端。只是大人昔日對我有恩,如今又是一心為民,小的不能置之不理。”綠衣秀才說,“蝗蟲鋪天蓋地,非人力可以抗衡,大人莫要再徒勞部署。你只管備了酒菜,到城南去等候,一會就有個騎著大肚子母驢的婦人過來,她就是蝗神。
大人只管向她求情,若是她肯顧念百姓,沂州就有希望了。”
陶思安聽得將信將疑,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忽然想起婦人還在受罪,急忙求教:“賤內難產,生了一天一夜了還沒生下來,敢問有何妙法?”
“這個不勞大人費心,我早已聽到府上動靜,此次出門正是為了這件事,交給小的來辦就好。”綠衣秀才笑著說道,“時候不早,只怕那騎驢婦人已經到了沂州邊界了,大人再耽擱就來不及了!”
陶思安深深施了一禮,急忙命人備上酒菜,直奔城南而去。等他到了城南,只見零零星星的蝗蟲已經先到了。陶思安擺好酒菜等候,沒多久果然有個騎著毛驢的夫人從南往北慢慢走來。
陶思安急忙焚香奉酒,在路邊恭恭敬敬迎接她,不料那婦人看都不看一眼,繼續騎著毛驢往前走。陶思安情急之下拉住毛驢的韁繩,婦人面露不悅之色,問:“你拉住毛驢不讓我走,這是要幹什麼?”
“回上神,下官是沂州縣令陶思安。沂州小小一個郡縣,困苦多年,下官不才,帶著百姓們日夜操勞,日子方才有些起色。求上神開開恩,不要讓蝗蟲吃了莊稼!”陶思安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騎驢婦人見被人識破了身份,頓時面露不悅之色,只是陶思安為了一城百姓跪地不起,她也有些不忍心,於是想了想說:“你起來吧!不損莊稼可以,但柳秀才多嘴,必得教訓教訓!”
陶思安哪敢多言多語,小心侍奉她喝了三杯酒,目送她慢慢騎著毛驢走了。過了一會兒,後面遮天蔽日的蝗蟲就跟上來了,黑壓壓地飛過沂州,奇怪的是這些蝗蟲不落在莊稼田地裡,都停留在柳樹上。
百姓們都眼睜睜地看著,凡是蝗蟲經過的地方,莊稼顆粒無損,倒是柳樹都被吃得光桿溜溜,好像提前進入了冬季一樣。陶思安心裡已經隱約明白,這騎驢婦人是蝗仙,她口中的柳公子必是柳樹神了。
蝗災已過沂州,陶思安心神安定下來,這才想起家中夫人還在生孩子呢!他急急忙忙趕了回去,只見夫人還在苦苦掙扎,眼看就精疲力盡了。那綠衣秀才抱著娃娃在外面急得直轉圈,奇怪的是府中下人來來往往,好像看不見他似的。
綠衣秀才一見他回來,急忙說:“你命中無子,夫人這胎本該難產而死,我特意為你求了孩兒回來。如今你房中有一個物件,我不敢靠近。
請速速拿到別處去,再耽擱下去你夫人必定難產而死,到時一屍兩命,就是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陶思安一聽,想起幾個月前有個和尚來化緣,說府上恐怕會招惹一些不乾淨的東西,好心送他一個八卦鏡,提醒他掛在房間,日夜不可拿開。
他急得三步並作兩步跨進屋裡,很快拿出一個八卦鏡來,綠衣秀才遠遠站著不敢靠近。
陶思安命下人把八卦鏡遠遠拿走,那綠衣秀才立刻抱著孩子穿牆而入,不多時屋裡傳來一陣嘹亮的嬰兒哭聲。裡面的產婆丫頭們喜出望外,急急忙忙撩開門簾報喜:“生了,生了!是位小公子!”
這時,綠衣秀才穿牆而出,遠遠向他施了一禮,消失在東南角不見了。陶思安特意繞到圍牆外一看,那棵大柳樹不知什麼年月被損傷過一塊,留下一個碩大的樹疤,這就是綠衣公子衣服上的補丁了。
陶思安感念綠衣秀才,此後每到逢年過節,都在柳樹下襬上酒菜供奉,只是再也沒有見過他現身。
從此後,陶思安越發克己奉公,款寬待下人。他的小公子聰穎勤敏,讀書過目不忘,才十多歲就已經顯示出異於常人的天分才情。
陶思安心存善念,為官清廉,身為一方父母官盡職盡責,守護一方百姓,正是因為如此,沂州百姓才躲過一場浩大蝗災,無意中也改變了自己命中無子的命運。
而綠衣秀才知恩圖報,為了滿城百姓的救命口糧,甘願承受蝗神的懲罰,也可謂深明大義,令人感嘆。
本文出自《聊齋志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