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婚姻,是我們最樂於稱道的婚姻。它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的典範。這種婚姻始於愛情,忠於愛情,是無數人心念渴求的。
但這世上還有另一種極致的婚姻,那就是開端兩個素不相識的人,最後卻慢慢活成了對方的樣子。
如果把這種婚姻比作買彩票的話,葉聖陶無疑中了一個“頭彩”。
“我與妻結婚是由家人做媒的,結婚以前沒有會過面,也不曾透過信,結婚以後兩情頗投合。”
沒錯,葉聖陶和妻子的婚姻是封建包辦下的產物。
很值得一提的是,這場婚姻不是他們各自的“墳墓”,反而讓他們收穫了此生最大的幸福。
所以,葉聖陶對牽線這樁婚事的“紅娘”一直都心懷敬意,甚至是格外感恩的。
1912年,19歲的葉聖陶應邀參加好友的婚宴。那時的婚禮不講究伴郎的說法,但儀表堂堂,青春年少的葉聖陶還是給“伴郎團”吸引了不少的關注。
或許給人做媒一直都是流傳在長輩圈的一項“傳統”。整個婚宴上有不少上了年紀的賓客,在四處私下打量著周圍的年輕男女們,以圖為家中的小輩子侄們謀得一樁“好姻緣”。
作為男方的同學兼好友,葉聖陶也沒能避免被人“相看”的命運。
偏偏葉聖陶還不是個會被明珠蒙塵的人物。宴會上,為了恭祝好友新婚之喜,葉聖陶準備了一份別具一格的賀禮。
葉聖陶舊居
因為平素最喜詩詞,為了應景,他便當場填詞一首——《賀新郎》。詩詞文采卓然,筆法行雲流水。
新郎自是大喜,當場決定將作品掛在新房內最顯眼的地方。整個婚宴人來人往,但凡來新房湊個熱鬧的都很難不注意到牆上的新作。
眾人無不交口稱讚,一時之間,葉聖陶這個年輕後生成了除新人以外的,又一個關注焦點。
這其中就有胡錚子。她是北京女子師範的教員,不僅有學識,還相當有見地,所以在當地很有些美名。
胡錚子一眼就被葉聖陶的文采所吸引,對這個才華橫溢的年輕人很有好感。
更吸引她的,是葉聖陶尚未婚配。
胡錚子的家中有一個侄女胡墨林,如今正當妙齡,可堪婚配。一個未娶,一個未嫁,可不就是天賜的大好姻緣嗎!
這個念頭在胡錚子的腦海中冒出之後,就再也揮之不去。說做就做,胡錚子直接找到了葉聖陶的同學王伯祥,讓他給兩個人當回保媒拉縴的“紅娘”。
王伯祥很是欣然地接受了這個委派,畢竟幫助兄弟“脫單”這種大事,哪有不積極的。
那個時代,還是很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王伯祥將胡家姑娘的情況仔細說給了葉聖陶的父親葉鍾濟。
葉家經濟拮据,胡家不收彩禮。葉聖陶是新派學生,胡墨林也是知識女性。在葉家父母看來,再沒有比這更合適的婚事了。於是就歡歡喜喜地替兒子應下了這門親事。
很多人會覺得這是一場盲婚啞嫁,葉聖陶和胡墨林這兩個當事人未必心甘情願。
但事實上,兩個人對這門親事並不排斥,甚至還很“佛系”。
他們一個“全憑二老做主”,一個“悉聽父母尊便”。不過王伯祥在中間遞過一次話後,兩家就將親事正式拍了板,順利的讓人咂舌。
按照當時的習俗,婚前男女要彼此交換照片。葉聖陶那張照片上,他穿著一件長衫,甚至連頭髮都不曾打理,亂蓬蓬的。
胡墨林的照片也沒好到哪去,肥大的短褂和蓋腳的長裙,將整個人顯得又矮又胖。
可偏偏兩個人都不在意。
定了親,就是未婚夫妻,成親不過是早晚的事。按理說,兩個人應該會時常見面增加彼此的瞭解,提前培養感情。
可葉聖陶和胡墨林不僅沒有會面,就是通訊都沒有過。
從某種角度來說,兩個人淡然隨意的“佛性”態度,還真有夫妻的默契,也許他們本就該是一對。
1916年8月19日,葉聖陶和胡墨林正式結為夫妻。他們的婚期是葉聖陶親自擇定的,因為8月18日是胡墨林的生日。
昨日生辰,今日婚禮。往後的數十年裡,他會陪伴她一起度過這兩個重要的日子,“生命”與“愛情”接踵而至。
葉聖陶用自己的方式向胡墨林表明: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和她步入新的人生階段。
不得不說,這份葉聖陶獨有的“文人浪漫”太能打動人心。
女人在面對婚姻的時候,要比男人更膽小警惕。因為未來有太多未知的風險,讓她們不敢輕易託付一生。
而葉聖陶就用實際行動安撫了胡墨林的忐忑,雖然沒有海誓山盟的許諾。但那滿滿的重視和虔誠的態度,就勝過所有的言論。
所有的甜言蜜語都抵不過一句“我已經準備好了”。
所以葉聖陶和胡墨林的婚姻不是一開始就有愛情,更多的是歲月培養下的產物。
葉聖陶和妻子兒女
雖然沒有感情基礎,但是葉聖陶和胡墨林意外的合拍。
新婚後,葉聖陶發覺和胡墨林很是志趣相投,相同的愛好讓他們有著說不完的共同話題。
更難得是他們思想上的統一。葉聖陶追求新文化,探索教育事業。胡墨林會毫無顧忌地支援並追隨他,為他提供一個安逸舒適的家庭環境。
他們不僅僅是夫妻,更是一對並肩作戰的夥伴。靈魂和思想的碰撞產生無窮無盡的魅力。他們彼此吸引,又彼此獨立。
在朝夕相對的日夜裡,葉聖陶和胡墨林開始了“先結婚,後戀愛。”當因公分別的時候,葉聖陶會忍不住思念愛妻:“荒涼的江濱晚景已經夠叫人悵悵,又況是離別開始的一晚,真覺得百無一可了。”
對葉聖陶來說,胡墨林時時寄來的書信是治療他相思的一劑良藥。
“一來一往的信在半途中碰頭,寫信和等信成為盤踞在我心窩的兩件大事。”
好不容易見了面,葉聖陶依舊每日在找尋胡墨林的身影:“墨不在家,便覺異樣,墨不在家,餘則寂然無聊。”
在葉聖陶看來,他真是時時刻刻也離不開胡墨林。
葉聖陶和女兒
很多人都覺得葉聖陶和胡墨林這場“先婚後愛”的姐弟戀過於稀罕,至少在那個“民國多出渣男”的時代裡顯得很是格格不入。
因為時代的大背景下,周圍無數“包辦婚姻”的慘淡落幕都是血淋淋的教訓。
或許就在他們的身邊,每天都在上演著各種各樣因思想不同而引發的家庭矛盾。
不得不說,葉聖陶和胡墨林都是幸運的,他們遇見的恰好是對方。若是這段婚姻中換上一個人,很可能就會產生不一樣的結局。
他們能夠始終相伴走下去的原因便在於:相互體諒,將心比心。
其實這是一句很俗套的話,更是一個早就爛了大街的道理,所有人都懂,但多數人就是做不到。
偏偏葉聖陶夫婦做到了。
葉聖陶雖然處於新舊思想交替的大時代,但從不秉持大男子主義,也不借西方婚姻自由主義的名號拋棄“糟糠之妻”。
他在這段婚姻中真正的擔負起了一個丈夫、父親的職責。
志趣相投是愛情的開始,相濡以沫是婚姻存續的基礎。他清楚對家人最大的貢獻就是陪伴,所以他不錯過每一個孩子的成長。
別人出門交際應酬的時候,他就拿著照相機給妻子孩子拍照,爭取捕捉他們所有的美好瞬間。
葉聖陶不僅不會嫌棄這些小事繁瑣,反而深深眷戀著這種天倫之樂的美妙感。
1939年,樂山大轟炸的時候。葉聖陶滿心都是家裡的妻兒老小,寧願受困險境的人是他:“我很懊悔到了成都去,沒有同他們共嘗這一份惶恐和辛苦。”
這種焦慮和揪心一直維繫到胡墨林平安歸來,很難想象,若是胡墨林在樂山出了什麼意外的話,葉聖陶會遭受何等的打擊。
胡墨林也是如此,她知道舊時代賦予女性怎樣的束縛和弱勢地位。和諸多相同命運的女人相比,她無疑是幸運的。
因為根據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教條,即便葉聖陶是個多情風流,不顧家庭的男人,她也只能屈服於命運,將這一切歸咎於“命不好”。
她清晰的知道葉聖陶在這段婚姻中付出了什麼,所以她會在丈夫需要她的時候支援並守護。
她懂得這份感情的來之不易和貴重,她便會百般珍惜、萬般呵護。
他們二人,做到了將心比心,相互理解。於是他們便再也沒有過不去的坎和磨難。
其實從現代人的角度立場來看,這場婚姻能夠圓滿的最大原因在葉聖陶。
胡墨林常有,而葉聖陶不多見,是這段婚姻的主要特徵。通俗點說,溫柔賢惠的賢妻良母易得,但懂尊重、會疼人的大丈夫少有。
可不是每一個聽從長輩出嫁的姑娘都能遇到一個有情義,講專心的丈夫。即便有幸遇到,開局美好,結局慘淡的例子也比比皆是。
總的來說,像胡墨林這樣服從包辦婚姻的女性,碰到“渣男”的風險性太大。而社會對女子的容錯程度又總是低得可憐。
有了對比,也就顯得葉聖陶尤其不可多得。
胡墨林是幸運的,葉聖陶同樣也是幸運的。他們的幸福從來不只是一方的功績,而是共同努力經營的結果。
葉聖陶對胡墨林的痴迷,是始於婚後,所以胡墨林的個人魅力是這段感情開始的關鍵。
換言之:如果胡墨林的性格不那麼好,思想和他不那麼契合,那這段感情很有可能不會開始,或者說開始的不會那麼順利。
同樣胡墨林對葉聖陶的動心,也是始於婚後。如果說,婚後的葉聖陶不是那麼關懷備至,體貼愛重,便也不會有後面的故事。
所以葉聖陶和胡墨林二人的愛情故事,並沒有過往我們見過的愛情故事中慣有的浪漫開場,甚至它很“險”,很“僥倖”。
可就是這樣一個不被看好的“包辦婚姻”,最後卻打動了所有的人,甚至成為了令人羨慕的愛情典範。
美好到好友朱自清都羨慕他和美的家庭氛圍:“他的家實在是太好了,他的衣著一向都是家裡管的,我常想,他好像一個小孩子。”
圖右為葉聖陶
美好的愛情,往往更加樸實,平凡中的愛情才更能讓人體會到幸福。很多人總以為轟轟烈烈,海誓山盟才是真正的愛情。
殊不知,愛情也需要食人間煙火,因為這才是愛情最原本的模樣。
當愛情在朝夕相處當中轉換成親情的時候,夫妻才是真正的“淪為一體”。
而胡墨林早已是葉聖陶的骨中骨,肉中肉。以至於胡墨林撒手人寰的時候,葉聖陶也跟著“丟了半條命”。
“墨以今日逝世,悲痛之極,永不忘此慘痛之日。”
幼時讀到《項脊軒志》中:“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親手所植,如今已亭亭如蓋矣。”只覺得心酸悲傷。
殊不知葉聖陶的:“同名四十載,此別乃無期。”同樣令人揪心。
自你離去,遠處的風是你,天邊的雲是你,看山是你,看海還是你。一切的一切,都是你……
無盡的思念讓葉聖陶惋恨生命無際,不能早伴佳人。卻又只能在時光流逝中獨自老去。
但至少他還有回憶,伴著回憶走向生命的盡頭,愛人與他在另一個世界終會重逢。
大多數的人時常會羨慕上個世紀的愛情,一把紙傘,幾封情書,不夠直白,委婉相訴也能靦腆牽手,一面之緣也可以白首終老。
總以為這些教科書般的愛情故事不會發生在現實生活中,葉聖陶和胡墨林的故事卻讓人看到了愛情真正的模樣。
一輩子很長,恰到好處地喜歡最舒服。你不用多好,我喜歡就好,我沒有很好,你不嫌棄就好。
當真是上佳的婚姻,夫妻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