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幾個月裡,我的心情就如同坐上過山車,忽上忽下起起伏伏。原因是,一些熟識的或者曾經熟識的人,有戰友、有族人、有同學,相繼在這期間離去,永遠地離去。
六月底,戰友金燕突發腦溢血,在醫院重症室搶救一個月後無果,不幸逝世,終年49歲。
金燕曾經在海南當兵十幾年,留隊轉了志願兵並在當地娶妻生子,復員後又在海南創業打拼多年。大約十年前,他突然帶著家屬兒子回到老家,跟戰友們解釋說,年邁寡居的老母親需要人照顧。開始,大家還有些疑問,金燕兄弟三人,他是老三,大哥二哥都在老家,怎麼還需要他回鄉為母親養老?往往事情沒那麼簡單,就是因為他兩個哥哥不孝順,不但不贍養還常找茬讓老母親生氣,事出無奈,金燕回來了。但回來的這些年裡,諸多不順,工作不稱心便不斷地換工作,家庭也不和睦,妻子孩子生在海南長在海南,首先對於北方這冷熱分明的氣候並不適應,加上工作不穩定,生活條件自然捉襟見肘。兩口子開始口角不斷,妻子一氣之下帶著孩子回了海南,幾年不相往來,家庭名存實亡。可能也是從那時起,金燕開始借酒澆愁,逐漸成癮,一個人也要天天喝,頓頓喝。之後,虧得另外幾位戰友相幫,在戰友松江哥哥的磨具廠落下腳工作了幾年,可以說是工作,也可以說是戰友的救助。當然,金燕對於母親的孝順是一定的,戰友榮華是老王在部隊時的老連長,他說起金燕此前發過一個朋友圈,圖片上是金燕和年逾八旬老母親的合影,炕桌上擺著簡單的四樣小菜和兩碗麵條,文字寫的是:今天回來晚了,只能給老母親過個簡單的生日!
峰迴路轉,柳暗花明。去年,各級政府落實復轉軍人的安置政策,金燕得到重新安置,考慮到其家庭的實際困難,鎮政府又聯絡鄰村的私營企業為他謀得一份兼職工作,這樣收入穩定,又可以守著老母親盡孝。更讓人高興的是,妻子回海南以後,並沒有提出離婚,加上父子之間的不斷深入交流溝通,夫妻間的堅冰也在慢慢消融,前兩年老王回過海南,妻子兒子也來過老家。據戰友松江回憶,金燕在發病幾天前的一個晚上,還半帶醉意跟他聊起說,等老母親入土為安,我也可以回海南一家團聚,輪到給自己頤養天年嘍。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在大家都慶幸金燕終於迎來好日子的時候,災難從天而降。金燕治療期間,在戰友榮華的大力倡導下,金燕老部隊曾經及現在的、天南海北的相識及不相識的戰友們,紛紛捐款,獻出愛心,表達戰友間的情誼。金燕的妻子也從海南趕來(兒子因為參加中考沒有一同前來),葬禮間這個木訥的海南女子兩眼無神欲哭無淚,只是不斷喃喃地重複著,謝謝大家,謝謝戰友們!金燕七十九歲的老母親涕淚橫流,肝腸寸斷地哭喊著,“我苦命的兒啊,你不是給我養老送終的嗎?你怎麼狠心先走了啊!”那場面真的無法不讓人動容。
前一個月的晚上,我接到堂弟的電話,“青叔歿了!”意外之餘,也頓時恍然。
論輩分,青叔確實比我們大一輩兒,但是年紀卻比我小約四五歲,今年四十六、七歲的樣子。遍數父輩這一輩人,青叔應該是我所知道的,其中年齡最小的。這也是傳承,青叔的父親“小五爺”(年紀小輩分大,家裡排行老五,我們張氏家族都這樣稱呼他)也是如此,他比我父親這個侄子小了近20歲。
按說這樣的年齡差距,小時候我和青叔很難成為玩伴,但是其中有些原因,我和青叔走得挺近,那是因為青叔的父親小五爺是我上學的開蒙老師。小五爺當過兵,復員後在村裡的學校任教。1978年是個特殊的年份,整個村裡我們這一批適齡入學的孩子們特別多,按照往常設立一個班級是無法容納如此數量學生的,於是學校有史以來在一個年級開設甲、乙兩個班,但是學校的教室就那麼固定的幾間,一個蘿蔔一個坑,於是離學校很遠的一處民房成了我們甲班幾十個孩子的教室。小五爺是我們唯一的老師,一直到三年級。幾年裡,小五爺經常把年幼的青叔帶到教室裡,或許是想讓他早點兒耳聞目染一些文化知識,由於兩家住得不遠,有時放學我們會一起走回家。這大概就是小時候我和青叔的所有交集。
此後的幾十年裡,我一直在外當兵,與青叔沒有見過面,只聽別人說起,小五爺因為工作需要調離了村中的學校,青叔後來在一家當地效益相當不錯的石油化工企業上班。待到我轉業回到老家,在一些家族事務中又見到青叔,彼此也真的都已變成不折不扣的“大叔”。再後來聽說青叔辭職離開原來的單位,去海南島跟著妹夫的公司搞裝修工程。這倒是引起我很大的興趣,我畢竟在海南待了十幾年,始終有著一份揮之不去的“海南情結”。在去年一次家族性聚會上,我再一次見到青叔,那應該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青叔。也許當時過於疏忽大意,我倒也沒有發現什麼大的異樣,只是覺得青叔始終帶著一頂棒球帽,整個席間一直沒有摘過,好像有點不大對勁兒。期間,我煞有介事地問起他在海口的工作情況,為什麼不在那裡待下去,青叔含糊其辭,彷彿心不在焉,隨後象徵性地喝過幾杯啤酒便退席了。
後來我才瞭解,其實早在三年前小五爺去世時,青叔已經檢查出身患癌症,但是一直沒有對外透露,什麼辭職、去海南發展,那不過是去尋醫問藥的託詞罷了,而我見他一直帶著的那頂帽子,應該是在掩飾化療造成的脫髮。短短三年間,父子二人先後離世,直教人唏噓不已。
前幾天,突然收到高中同學群的一條訃告:可愛的春娟同學離我們而去!不禁一聲嘆息,這一天還是來了。
時光如白駒過隙,倏忽間便是30年,倒退至高中時代,這位女同學堪稱“女神”級人物,追求者眾,暗戀單相思者自是更多,與訃告中的“可愛”一詞倒也恰如其分。高中畢業之後,除了1999年的那次“畢業十年慶”同學會,我見過她一次,從此再無緣一睹芳容。期間也偶爾聽到關於她的一些未經考證的訊息。她高中畢業後先是上班,隨即就結婚生女;再後來辭職經商,但事業並不如意,家庭也受到影響,離異後她和女兒共同生活,相依為命,等等。再次見她是幾年前,在她女兒的婚禮上,談不上風采依舊,但看得出當時她的精神狀態相當不錯,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女兒今生終於有靠,那份欣慰溢於言表,完全可以理解,也必須給以祝福。
自古紅顏多薄命。我從來不相信這是一種宿命,但遺憾的是卻在她的身上又一次得到應驗。此後不久,便聽到她已是癌症晚期的訊息,而且病情相當嚴重,曾經一度昏厥,數次與死神擦肩而過,或許這其中的病痛與艱辛只有她自己才真正清楚。此後的幾年裡,生活中的點點滴滴見證著她與病魔頑強抗爭的心路歷程,她斷斷續續在同學群和朋友圈發文,感謝同學們的幫助,和同學一起聊天互動,偶爾曬一下日常起居,和父母弟妹及女兒一家的出行,但是很少談及自身的病情及治療情況,這常常讓我們忘記了她還是一名癌症晚期的病人。至今還記得2018年9月,她發出的一則朋友圈,是一張大手握小手的圖片,配文是:歡迎你的到來,生命因你而有了延續!那是她與剛出生外孫女的留影,應該也是那一刻她的心聲。2019年國慶節期間,我們高中畢業三十年同學會隆重召開,許多同學都遠道趕來,她雖然沒能到場,但是發來一段影片。影片裡,看不出她絲毫的病態,她再次感謝同學們關心和幫助,同時表達了想親身參加同學會的迫切心情,她說,“相信我,我會好起來的,大家等著我,我會參加下一次同學會的!”
我們盼望奇蹟,我們也堅信奇蹟,但是奇蹟沒有到來。
中國人歷來“樂談生、諱談死”,但是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態,又無法迴避。於是聰明的老祖宗們便找來許多代名詞來形容人的逝去,比如“壽終正寢”、“喜喪”、“老喜喪”,等等。幾千年前人們的平均壽命不高,壽活四五十歲屬於壽終正寢,聖賢孔孟一個活了七十三,一個活了八十四,絕對可以稱為全福全壽之人。而據《中國衛生健康事業發展統計公報》顯示,2017年,我國居民人均預期壽命已經達到76.7歲。由此,我們不得不為這些英年早逝者扼腕嘆息。逝者之殤,生者之痛。況且,在上有父母需要贍養、下有子女需要扶植時,你們卻走了,你的身後,徒留親人們無限的哀痛和悲傷。“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殤及至此,情何以堪。
“歲月靜好”。時下相當流行的一個詞。是的,歲月長河裡的確有許許多多的靜好,這也是我們留戀這個世界的根本原因。誰都想讓這歲月,靜靜地、靜靜地好下去,靜到永遠,好到天荒地老;但是,歲月存靜好,生命有無常,這世間的許多東西還真不是你我的意志所能左右的。比起逝去的這些同齡人,我們是幸運的,也是幸福的,因為我們畢竟還活著,悠閒或是忙碌地活著。其實,用不著去過多探討活著的意義,就像餘華所言,活著的意義就是活著本身。
人生不易,且行且珍惜吧,請珍惜身邊的人,請珍惜往日的情,請珍惜今後之餘生。知天命之年,本是多事之秋,無需抱怨什麼,也別自尋煩惱,平平淡淡,簡簡單單,循規蹈矩,隨緣而安,挺好的,真的挺好的。